第九十六章 江边对峙
谢家倒也利落,到底是人多,又在自己的主场,仓促之间他们还是建起了一截极短的临时走廊。虽说也能起个遮风避雨的作用,比那些只能站在雨中苦捱的贵族和庶民要舒坦了许多。但在墨离那高大宽敞,又在主位的高台衬托之下,便显得有些寒酸和可怜。
此刻,谢祖江倒也顾不得这些了。他直接向着上首的墨离拱了拱手道:“老朽听闻墨王将要在湪江做祭,心中也颇为记挂,今日亲自前来,还望墨王能给我们区鄂一个交代。”
说完,老头邪睨着上首的墨离,嘴角隐含着一抹冷笑,自信十足的冲着后面挥了挥手。
墨离只是唇角含笑,始终淡然睥睨地望着谢祖江冷笑,让这位谢家老祖心里着实有些不安。不过,想到自家之前的谋划和安排,他的心重又安定了下来。
可是,直待静默了片刻后,半天没听到动静的谢祖江立时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转头冲着身后的一个已然来回跑了几趟的中年男人瞪了一眼,也不知那人低低回了几句什么话,令谢祖江的脸色登时大变。
墨离早知道谢家一上来就会给他先来个兴师问罪,让所有的人都先入为主的认为造成这次洪灾的元凶就是墨离。之后再步步为营,在他们得知了花神已然在湪江淹死了之后,后面要做的事情就是轻而易举,哪怕不用这些栽赃嫁祸的手段也能将墨离打入深渊,至少在舆论上让一向依靠庶民起家的墨离再也无人可用,无守可据。
鬼神之威,那可是连天子都要敬畏的存在。
墨离唇角勾起了一抹邪肆的笑意。之前他的人一直找不到那几个关键的证人所在之处,现在谢家一直在跟着自己的节奏一步步走下来,那几个人又怎么可能不被带过来发挥他们的作用,被劫已经是注定的了。
“谢家老祖这是要信口雌黄污蔑本王了吗?什么叫让本王给你一个交代。本王只是偶至此地,不过是过路,现在肯为了你们湪江之事,以皇族血脉之仪来行此祭祀之礼,也是看在区鄂的庶民可怜,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世家不去周济灾民,营救百姓,整日里算计着荷包里的铜臭,简直是罪大恶极!”
墨离的话音刚落,两边的人便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谢家是没有预料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墨离在自己家的地盘也敢跟他们这样明打明的撕破脸。
而墨离对着想要将自己置之死地的谢家又哪里会有半分客气。
两边的护卫皆亮出了刀剑,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失控起来。
墨离对着仍旧阴雨绵绵的长空朗声笑了起来:“谢家也就是这么点点鼠胆了吗?今日所有区鄂有头有脸的乡绅父老,还有一众区鄂的百姓,皆在当场,咱们就来好好算算这笔账的源头如何?”
墨离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一队黑衣卫将一群上半身皆被套了麻袋的人领了上来,让他们一溜烟跪在了台下,墨离也不令人撤去麻布,只轻轻抬了抬手,便有一青衣儒生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也没见此人有多么强壮的体魄,可说出的话却是在如此人头攒动的江岸边也是声闻百里,分明是隐含了十分高明的内力的。
“你说,之前是谁派你看守堤坝,你又是如何行事的?”
一听到堤坝,立时,方才还一片嘈杂的江岸霎时便安静得落针可闻。谢祖江感觉不好,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为何竟是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他一时着急就想要叫人,可却发现自己连身体也动弹不得了。这时候他才惊骇地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何时被人暗算了。
墨离眼角瞥向了谢祖江的身边,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在那里立着一个年纪老迈的男人,那男人穿着谢家近侍的衣服,脸孔也是那常年跟随在谢祖江身边人的脸孔。可现在那人却一脸木然地转头望了墨离一眼,复又低下了头去……
“回禀大人,小的也只是奉令行事,一切都得听从上官的吩咐。我和二贵都是派去看守大坝的护卫。这一干就是三年,一直都相安无事。就是前一个月,我两人才接了命令要我们初五毁了大坝。”
“是初五吗?你不会是记错了日子了吧?据我所知,那日的雨下得并不大。”
那青衣儒生语气还是很温柔的,极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夫子在给自己的弟子纠正错误,如若不是现在场面严肃,旁观的人还真就要以为这两人的关系是极亲密的了。
“不会记错。那一日是谢府的常管事亲自前来通知的,当时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他说不碍事。堤坝年久失修,三年间坏了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个时候,人群之中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低声咒骂者也有不少,可这毕竟是墨王的一面之词,况且,这么多的人,这才刚问出一个头来,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怕也不是这么简单……
这个时候,除了短棚之下的谢家当家之人,就是谢家自己的人也在面面相觑,左右相顾。他们也想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矮棚之中却是诡异地一片安静。几个知情人都在暗暗观察着老祖的反应。可奇怪的是,谢祖江除了表情有些狰狞之外,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而没有他的首肯,剩下的诸人当然不敢胡乱说什么了……
而雨地里的盘问还在进行之中,被爆出的内容却是越来越惊世骇俗。
“常总管是说,老祖宗说了他的治下决不可允许有如此多不听话的庶民,与其任由他们为匪为盗,不若将他们统统变成被淹死的水鬼,省得祸害粮食,还能让谢家在皇室那里多讨些赈灾的金银。是这样的吗?”
“大人明鉴,小人所说句句属实。”那人想了想又补充道:“老祖宗如此做法也是被逼无奈。去岁至今,已经有四五处庶民因无粮交赋躲进了山里为匪,老祖宗因此还大病一场,如果这种情势蔓延下去,区鄂一地将再无宁日。决堤也是万不得已之策,更何况,如今南北交战,兰王爷主政,正是希望各方平稳之时,这个时候将灾情上报,只会得到朝廷更多的补偿,又何乐而不为……”
台下众人听到此处已然如炸了锅一般,人人以为的天灾竟然是**所为,一众庶民几乎是将那满含了怒火的目光盯向了那位于高台之侧的短棚,就连谢家自己的护卫面上也露出了惊慌震惊之色。
这毕竟是自己的乡亲父老,就算是为了利益银两,一下就让数万人受灾身死,这主意也太过于残忍,简直是魔鬼所为了。
墨离斜眸望着那短棚之中的谢祖江一眼,轻轻抬了抬手,众人只听到那老者如梦初醒般大声地嘶吼声:“简直信口雌黄,墨王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这些腌臜货,竟敢来污蔑我们谢家,当将他们碎尸万段,鞭尸喂狗……”
他身边的诸人都一脸错愕盯着这个突然之间如发了疯一样的人。心中暗骂着:人老糊涂了,方才不说,等这些人都说完了才想起来说,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可现在也只能随着一起怒骂起来,说了总比不说要强,谁让这老头这么不靠谱的。
这个时候,地上人头上的麻袋才被人撤掉,一时之间,众人皆大惊失色。
谢府也是需要有人与下面联络行走的,常总管那也是其中之一。如今周边可是有不少其他世家大族之人,当然认得这个在谢府掌管实权的人物的。
一时之间,那些对方才所听到事实还不甚相信的众人却已经是信了七八分了。
更有的大族已经是将这笔账深深记在了脑子里。要知道,湪江下游的各地区,可不止是有谢氏一族的属地在其中,也有很多是其他大族的土地田庄,甚至还有诸多的大族本家在。这一遭等于是谢氏为了一己之私将所有区鄂一地的大族几乎全都得罪了个遍,这可是当真捅了马蜂窝了。
谢祖江如今也顾不得方才自己被制之事,他心里清楚,背后之人若是想要他的命,方才他就完了。现在能逃得一时,就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谢祖江也是老辣,一看常庆暴露,丝毫没有一点儿犹豫就将之抛了出去:“谢常庆老儿是我谢府前段时间就驱逐的罪奴,他因偷盗酗酒,草菅人命,玩忽职守,被老夫几乎乱棍打死,只是还念在他这么多年在谢家也算勤勉才饶过他一条性命,想不到这条毒蛇竟然反过来要咬自己的主人。老夫真该当日就乱棍打死了这条恶犬,省得他返回头来攀咬主人。”
此刻的谢常庆还哪有方才的半分从容模样,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时候的他自然是清楚自己方才所说的话的,可看起来他对自己所说之事会在如此的场合传了出去好像并不吃惊,也没有任何辩解,没有异动,颇有些麻木不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