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稷扬唇笑笑,并未说话。
掉头走了两步,却又还是走了回来,咳嗽着压低声音:“你比我在外头溜达得多,可知道有哪些地方僻静好说话,但又能消遣的么?一定得是好去处。”
“僻静好说话?”王儆笑道:“那得看跟什么人去。”
韩稷无奈觑着他:“姑娘家。”
王儆噗地一声笑出来。
韩稷无可奈何扫眼望着四下。
王儆等笑够了,才拍着他肩膀道:“我听说东台寺后头的腊梅开了满山,要会佳人,又哪里少得了这样的去处?”
韩稷想了想,“还有没有别的?最好不要抛头露面。”
王儆听说不要抛头露面,猜到是有身份的姑娘,遂正了色,说道:“凤翔社前几日来了套新黄梅戏班子,听说很是不错。世子的芳宾若是好听戏,大可以去戏社里坐坐。既可以方便说话,又还能看曲目,很是不错。”
戏社?想起那年在凤翔社里被她摆过的那一道,韩稷点了点头,笑道:“多谢了。”
回到五军都督府这边,他便就叫了陶行进公事房。
他如今的公事房已然搬到了身为总都督的魏国公的房间旁边,整个院子就只他们父子两人在此办公,不但比从前宽敞,也比从前清静。陶行他们十二人中专分了四人日夜在此轮流当值,加上专属于他的衙吏,整个房间四面如铜墙铁壁似的。
“找辛乙拿银子,去将凤翔社下晌全包下来,交代掌柜的,除留出楼上雅室给姓沈的今日满十岁的姑娘以外。楼下的看台全都免费开放给今儿过生的人。然后放点风声去麒麟坊。”说完又望着他:“一定要干得漂亮,别留下什么首尾。”
贺群听到沈姑娘几个字已满脑子通透,哪敢多言,立马跑回府去了。
韩稷从抽屉里取出那把寒铁匕首来,仔细摩挲了一番,拿了只精致的楠木盒子装起来。
这个生日很显然比去年冷清,碧水院里也只有一树寒梅开得热闹。
沈弋不知怎么地。这两个月总是蔫蔫提不起精神。又时常地对着帕子发呆,就连鲁振谦来寻她几次都推拒未见,沈雁虽知他们出了点问题。但并没往深里想,一则长房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二则鲁振谦对沈弋的热情依然,他们这笔帐旁人还真不好算。
也就少去寻她。
晌午睡了会儿起来。抱膝瞧着窗外飞雪漫天,听着府外时不时传来的炮竹声。感觉新年一点点的接近,而她的年龄终于又在不知不觉中再次增长,过了年她便已十一岁,再想想华正晴都已经开始议婚。沈弋也不会远了,到时候府里就她一个小姐,那日子未免太闷。
福娘见她默然不语。心下老大不安,想了半日。便出主意道:“姑娘要是嫌闷,要不咱们来抹牌罢?今儿就是奶奶撞见,也定不会说姑娘什么。”
青黛轻捏了她胳膊一把,说道:“敢情你上回在围场赌马时赢的钱在荷包里跳了,竟然撺掇着姑娘跟咱们抹牌,又不是不知道姑娘逢赌必赢。”
福娘揉了揉胳膊,又道:“今儿姑娘生日嘛,咱们当当散财童子也没什么。”说完见沈雁兴致缺缺,便又道:“要不咱们去寻顾家小世子玩儿罢?人家早上还派宋疆送了许多点心来,姑娘过去道个谢,顺便再跟他下会儿棋,去他们园子里逛逛,也很好。”
“好什么好?”
胭脂端着奶羹走进来,轻睨她道:“说话也没个分寸,姑娘和小世子都大了,虽说两府亲近不拘往来,总不好再像从前那么自由自在。人家小世子都知道派宋疆过来送点心而不是亲自过来,怎么咱们姑娘倒好亲自过去了?”
沈宓不让沈雁与韩稷往来的事她是知道的,虽然心是向着沈雁这边,但能给她避的还是避避。
福娘吐了吐舌头,显然也并没有想到这层。
说起来,她们姑娘的行动比起沈家别的姑娘来可自由得太多了,这不但因为之前她年纪小,且又在金陵放松惯了,当然也因为她还有个好父亲,沈宓对她该松则松该严则严,让她们这些当下人的看了也不由佩服。
但是自打从围场回来,沈宓和华氏对沈雁的行动忽然就关注起来了,不但会过问她出门去哪里见什么人,有时候还会禁止她出去,虽然不至于严得像沈弋沈婵那样,到底不是想出门就能出门的了。
沈雁虽并未把华氏的禁令很当大事,但顾家她也确实去得少了。
有时候规矩也有规矩的道理,顾颂也十三了吧,应该也渐知人事了,他这种性子的人爱较真,倘若她再那么不分里外地跟他交往,将来让他误会了就不好了。只要跟他保持正常往来即可,就像这样,彼此过生日给点小意思,既大方又不落人话柄,便极好。
主仆几个绞尽脑汁的想着主意,福娘就叹起气来:“都怪我,要是早知道晴姑娘她们不能留下来给姑娘庆生,就该早早地想好主意怎么帮姑娘热闹热闹。如今除了晚上大伙凑桌席面,竟是想不出别的来了。”
“想不出别的,那就不如去听戏好了!”
这时候,碧琴黄莺忽然挑了帘子进来,抿嘴笑着道:“我刚才可听说个大新闻,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凤翔社竟然大酬宾,门口贴出了告示说但凡今儿过寿的人下晌都可以免费看戏,所以你们要是想不出好主意来,那还不如陪姑娘去逛戏园子!
“我可听说了,前几日他们戏园子才打南边来了套有名的黄梅戏班子呢!每日里都座无虚席地。”
“真的么?”丫鬟们都笑问起来,“真有这样巧的事,那果然该去瞧瞧!”
沈雁听见免费开戏倒罢了,虽说凤翔社平日里派头大得很,不大可能需要以这种方式招揽顾客,但是说到看戏,她就不由想起来,在围场赌马前一夜她们装封赏的小红封时,她也曾答应过她们带她们去看戏,这两个月倒是一直没想起这层。
再者如今街上正热闹得紧,大冬天的不去看戏还能有什么消遣呢?就是不冲着这层,出去逛逛也是好的!更何况又正赶上有新的戏班子登台!便立即也来了兴致,说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这就听戏去!”
丫鬟们纷纷前去打点。
华氏虽说沈宓有交代不让她像从前那么常出门,可今儿是她的生日,又怎忍心拂她的心意?认真叮嘱了几句,又交代着护院们好生护着,便就放行了。
时值年底,不但京师的居民在街头走动得多,前来进京述职的官员也是多不胜数,街上操着南北口音的人,风尘仆仆走街串巷的大马车,还有驿馆里进出穿梭的官员,都成了京城腊月的独有景象。
凤翔社门口果然贴了告示,许多人都在围在告示门口瞧新鲜,看模样贴了还不久,里面虽已然进去了不少人,但也还是有些人在观望。
这之中不乏有素日对戏园子敬而远之的升斗小民,地位低下的杂役仆从,也有些清寒的士子。那些素日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自然也有正好在这日生日的人,但因为戏园子取消了门槛,反而清高地不愿意与寒门为伍,因而竟没有太多身份显赫的人到场。
有人议论纷纷,有人奔走相告,有人已经搀扶来了老母亲老父亲,沈雁未料到竟未有这番景象,不管这掌柜的出于什么用意,但看到大家脸上的激动,她竟然也觉得很温暖,凤翔社素日以门槛高而闻名,今日这般放下身段造福大众,都是值得人竖大拇指的。
她回头看了看同出来的四个丫鬟,想想那么大的园子,也并不占多少地方,于是便吩咐将车驶进了门,在女客进出的通道这边下了车。
便就有迎客的嬷嬷迎上来,问道:“敢问小姐贵姓?”
胭脂代答道:“我们是沈家的人,嬷嬷找个安静些的地方给我们就是了,不必特别安排去处。”沈家在京城百余年,说到是沈家的人几个字,哪里会有人不肃然起敬的,今日既是免费开戏,嬷嬷兴许会挑好的座位给她们,但沈雁又不是那般爱扰民的人,差不多就行了。
谁知这嬷嬷听说是沈家的人,竟立即往车下的沈雁望去,微带着些诚惶诚恐的神色说道:“恕老奴多嘴,敢问小姐今年芳龄几何?”
胭脂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下沈雁,见她也是眉头一挑,正要斥责这嬷嬷,沈雁却走上来,说道:“不知道嬷嬷怎么会这么问?难不成未到年龄便不能前来看戏不成?”
那嬷嬷愈发将身子低垂了些,答道:“小姐恕罪,老奴并非成心冒犯,而是掌柜的交代过老奴但凡有姓沈的小姐前来看戏,便问问她年龄。”
竟还有这样的规矩!沈雁揣着两手,深吸了一口气在胸。
楼上署名松涛阁的雅室里,站在窗前正好可以望到这边。
韩稷凝眉收回目光,望着身后的陶行,“那婆子也太蠢了些,你下去!”
陶行连忙称是,哼哧哼哧下了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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