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院中,有一瘸腿老仆迎上来,头顶同样是妖气弥漫,不过境界只鬼仙一转。
待老仆行过礼后,皇甫员外将常晋迎进房中。
正厅宽大,一旁角落里,几只小狐狸半蹲半坐在矮几旁,捧着书册翻阅。常晋扫眼过去,发现那些并非修炼秘籍,而是俗世间孩童常见的启蒙读物,《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幼学琼林》等几种。
见到外人进来,它们全部抬起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常晋。
其中一只更是亲昵的跑到常晋身边,兴奋地叫个不停。它正是常晋前几日救下的那只,刚刚知道名字叫青凤。
“常公子,这些都是老朽的族人……”皇甫员外介绍一句,而后冲着这群小狐狸嚷道:“客人来了,你们不能没礼貌,赶紧都出去玩吧。”
“吱吱”那些小狐狸齐刷刷的行礼后,扭身离开。
常晋心中称奇不已,这等家教礼节,即使在世俗人家也不多见。由小见大,这皇甫南山不简单。
等他扭头打量厅内布置,才发现中央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上边是位身穿长衫的乡村老儒生,半坐在石头上,手中拿着一册书卷研读。
“这是何人?”他好奇的问道。能被皇甫南山郑重其事挂在墙上供奉,显然不是一般儒生。
“这是老朽的老师,刘明礼。”皇甫员外望着画像,满脸敬意的回答。
“刘明礼?”常晋脸上露出困惑之色。他仔细回忆,好像没有听说哪个传世大儒名叫刘明礼。
“常公子不必多想,”瞧见他的神色,皇甫员外笑道:“我师父乃是一乡村私塾夫子,常公子没听过也正常。不过他却是我的授业恩师……六十年前,老夫因机缘巧合误入一个山洞,发现里边宽敞,中间摆放有桌椅板凳,只是许久不曾住人,上边落满灰尘。老朽在里边还发现丹药道经,好奇之下就吞食了丹药,而后萌生灵识,开始修炼。
可惜没有名师指点,修炼近十年的光阴所得甚少。忽一日福至心灵,老朽萌生了学习人类语言的念头,于是便来到山外,躲入一乡村学堂的房梁上听夫子讲书。
期间我饿了到野外寻食,渴了吃些野果,不曾有一日间断。一晃三年时间,老朽终于磨化喉咙软骨,学会人语。
趁一日夜间没人,老朽敲门进入学堂内拜访老先生。
当时老先生见我口吐人语,甚是恐惧,不过后来慢慢平静下来。只是我想叩头拜师,老先生始终没有答应。
他没有收我为徒,却仔细为我讲解道经……”
“我尚未化形,老先生已经仙去,当时老朽法力薄弱,根本无力施救。虽然他并未收我为徒,我却在心中将他当成老师,化形后找人描绘了他的画像,日日上香供奉。”说完,皇甫员外脸上满是遗憾。
听完皇甫南山的讲述,常晋对这位未曾蒙面的乡野老儒肃然起敬。圣人训中虽然提到有教无类,可是真正能够做到的很少。从这一点而言,称老先生为乡野贤人一点都不为过。
随即他心中又困惑起来,皇甫南山讲那么多,不会只让自己听故事吧。
没等他想明白,皇甫员外果然又开口:“今日请常公子过来,一则对你表示感谢,二则老朽有一事相求,希望常公子教我这帮族人读书?如果常公子答应,老朽必有重谢。”
当夫子教一帮狐狸读书?这可是个有挑战性的任务。常晋有些动心,随即摇摇头:“多谢员外抬举,允升才疏学浅,还望另请高明。”
他先前虽曾教过小倩读书习字,不过是闲暇时的无聊之举罢了。如今还要准备府试,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常公子先不要推辞,听老朽把话说完,你觉得一般夫子敢上门教我那些族人吗?并非人人都像我老师那样,可以做到有教无类。”
这倒是实话,一般人遇到妖物绝对是喊打喊杀,像自己这种极少。他想了想又开口道:“员外既然也识字,何不亲自教它们?”
“常公子有所不知,老朽愚钝,在老师门下学了四年时间,对文字只是略懂皮毛,当夫子万万不够格。先前无奈之下也曾教它们一年,不过是误人子弟罢了。
半月前常公子救下青凤时,老朽当时想登门拜谢,可惜没找到常公子的住处。未曾想机缘巧合,公子再次救下青凤。昨日青凤归来,曾言及公子写字,落笔让它惊魂,我想这大概就是读书人笔下的浩然之气吧。常公子既然有浩然之气加身,应该胸怀大才,当一夫子绰绰有余。再者公子数次相救我族人,也算有缘,何必推辞呢?还望允升成全……”说到最后,皇甫南山起身鞠躬行礼。
“员外万万不可,”常晋急忙还礼道,“我来府城是为府试,平常空闲不多,如何能当他人老师。”
“常公子不必担忧,我让族人识字,过不是想通教化、明道理罢了,并非让它们去人世考取功名。所以常公子每日教它们一个时辰即可,剩余时间自便。另外常公子如不嫌弃,可以暂时在庄内住下,吃穿用度,我都会派人送来。此地清幽,公子平时读书无人打扰,不比住在客栈好?”皇甫员外又开口道。
“好吧,”只是教人识字,这倒简单,常晋闻言点点头答应下来。皇甫员外最后一句说道他心上,处在城中客栈人多事杂,常晋白日读书经常被打扰,很难静下心来。
不如留在此地教几个小狐狸读书,连饭钱也省了。
“多谢常公子,”听他答应下来,皇甫员外兴奋地冲着门外叫道:“青凤、小安,你们快进来拜见老师。”
话音落地,几只小狐狸争先恐后跑入房内,齐齐冲常晋行拜师礼。
看它们像模像样的举动,常晋倒有些惶然了。
中午时,皇甫员外从城中酒楼定了一桌菜肴,宴请常晋。吃过饭,他又命老仆寻来马车,送人回城。
回到客栈,王启年主仆正好都在,常晋把皇甫员外请他当夫子的事情告知,说随后几日恐怕不再住客栈了。
王启年很来兴致,连声问所教的学生是不是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
常晋笑着摇摇头,只说是几个孩子。对方的真实身份,他自然不会告知。
收拾好行李,常晋当天下午就坐着马车返回绿柳山庄。
皇甫员外早已经命仆人将他的住处安排好,里边生活用品齐全,靠窗还有一张大书桌,上边摆放着文房四宝。
常晋原本不甚在意,不过细看后微微一愣。
这上边的笔墨纸砚都是名物,狼毫湖笔、徽州府贡墨、宣纸、端砚。尤其是那方端砚,是有名的石眼,石质细腻、幼嫩、润滑,摸上去晶莹油润,让人爱不释手。这样一方端砚,最少价值上百两银子。
看来皇甫员外对自己倒是费了些心思,常晋笑了笑,将自己的衣物放在床上。收拾完毕,他掏出一册释家经书翻看。
大燕王朝崇道厌释,寺庙多被毁于一旦,庙中那些经书也不能幸免。是以想找些释家学问很难,这一册还是从郎玉柱那里借来的。
这方世界释家没落,并非自身的原因,只是在道统之争中落败。
释家能够流传数千年,自然有独到之处。
比如这经书中的一册小诗,他读后觉得颇有深意:“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如果把空手看做神魂,那锄头自然是肉身。有了神魂,肉身才能行动坐卧走;步行也一样,这里把肉身喻为水牛,实际上不是肉体本身在作用,仍然是神魂的作用。后两句“人在桥上走,桥流水不流”同样是把肉体比喻为载体,像一条通往彼岸的浮桥,神魂往桥上走过,只是借住这具躯壳。
常晋不知道自己解释这具小诗是否对,在他看来,诗中描述应该是释家对修道过程的一种隐喻。从中可以看出一二,释家修炼应该更注重神魂,而非肉身。
揣摩着释家经书不知不觉忘记时间,天色暗时那老仆走到门前伸手敲了几下,出声叫道:“常公子,开饭了。”
晚饭同样是皇甫员外作陪,用过饭菜,两人闲聊几句,常晋就返回房中。
他就着烛光看了半个小时书籍,而后端坐在床上开始修炼。
刚呼吸吐纳数次,常晋心中一动,将神识微微放出。只见几个小狐狸蹑手蹑脚跳上窗台,探着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常晋也不理会,收回神识继续修炼。
呼吸吐纳完毕,这才起身笑道:“你们几个进来吧”先前见皇甫员外的举动,他已知晓这些小狐狸虽口不能言,但大都懂人语。
得到允许,几个小家伙争先恐后钻入门内,行过礼后,吱吱叫了起来。
常晋苦笑不已,对方能够听懂人语,他却不明兽音,根本无法交流。
正危难之际,见青凤扭身跑出门去,很快抓着两根檀香返回。
在常晋的注视中,其中一只小狐狸噙着火捻子将檀香点燃。而后它们纷纷围着檀香,半蹲半距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