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峻极,可春赏微雨,夏沐淳风,秋览高天,冬瞰暮雪,四时佳景,众妙无不呈现;凭栏远眺,见长桥卧波,舟楫争流,高楼林立,车伍奔驰,八方气象,繁华一城尽显……”
刘安国不但官做得好,文采也很了得。寥寥数句,将晴川阁妙处写尽。
站在阁前举目远眺,碧水河和渎水在不远处交汇,更远些渎水滔滔,鹦鹉洲隔江相望。
好一派秀丽河山!常晋心中暗叹,刚要收回目光,突的一凝。
远处渎水江中,似乎有丝丝黑色妖气冲出,只是距离太远,他的感应并不清晰。等瞪眼细看,却发现那丝妖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自己刚才看错了一般。
或许那水妖只是路过?
掉头朝岸边看去,河伯神庙历历在目,前不久的疑问再次从心头涌出。
此地虽无神灵庇护,寻常却也没有听说有水妖作怪,偏偏万山府内乌烟瘴气,真是怪哉。
正思索着,身后一阵喧嚣声传来。常晋扭头看去,发现一群书生结伴顺着山道攀行。众人中间还围着一名妙龄丽人,宛如众星捧月般。
那女人头发乌黑如墨,梳起朝云近香髻,上边插着一根玉簪。脸蛋用淡妆涂抹,再配上厚而光润的红唇,一笑一颦间说不出的妩媚。
上身穿一件鹅黄色的绸缎衣裳,领口开出两粒盘扣,露出一大段雪颈。含而不露,引得周围的书生频频偷瞧。
王启年探头朝山下看去,继而也发出轻呼声:“允升快看,她就是百花楼花魁的辛十四娘,能歌善舞,最拿手的是公孙大娘传下的剑舞,据说辛十四娘可以在一张圆桌上翩翩舞剑。有不少书生为她写诗,有一句愚兄记得很清楚‘楚楚腰肢掌上轻,得人怜处最分明’……啧啧,允升,你有大才,如果为辛十四娘作诗,肯定能够成为座上宾客……”
辛十四娘作为百花楼的花魁,自然不是寻常人能够见到的。王启年去过百花楼两次,被人指着远远看过两眼,当时惊若天人,深深印在脑海中,所以看到立刻认出。
“清远兄说笑了,”常晋淡淡的摇头。这女子的确美艳,不过也仅此而已。他并非身有暗疾,只是前世见多了类似的风尘女子,一个辛十四娘还不如法眼。
“真搞不懂你这家伙,不识风月”见他不感兴趣,王启年很是郁闷。先前自己曾经数次邀请常晋去妓馆歌楼闲逛,目标之一就是辛十四娘,结果都被拒绝。
常晋不去凑热闹,王启年肚里有多少货自己明白,想以文动人根本不可能,也只能打消念头。
那群书生登到山顶,为首那人看到他们,微微一愣,笑道:“原来有人比我们更早……”
辛十四娘眉目闪动,站在此处看去,只见悬崖边上站着一书生,腰悬长剑,一手摁剑柄,一手垂在腰间,虽然只是背影,但衣袍随着山风飘飘,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不但辛十四娘,就连周围的书生看到,也暗自动容。
为首书生名叫张少保,乃是上清县案首。他此刻站在辛十四娘身旁,亲眼瞧着对方注视远处那书生,眉目闪烁。张少保这些日子在万花楼花费近千两银子,还为辛十四娘写下数篇诗词,原本想要一亲芳泽。哪知道此女一直对自己不近不远的吊着,让他心中暗恼不已。
此刻见辛十四娘倾心别人,他不由得心中出几分羞恼之心,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抢走了,连带将那不知姓名的书生也嫉恨上。
只是张少保能当上上清县案首,自然不是死读书之人,相反很有城府。
他面上只是带着淡淡笑意,朝左右问道:“哪位同窗认识对面两人?”
“那人我认识,也是来府城赶考的学子,在酒会上见过两面……只是不太熟悉,另一位没见过。”立刻有人指着王启年开口道。
“昌龄既然认识他们,咱们不如上前叨扰一番,都是来万山府参加府试的学子,认识认识也好有个照应。”张少保说着,迈步朝常晋三人走去。
“允升,辛十四娘他们过来了?咱们也过去吧,不然显得失礼!”见众人朝自己走来,王启年略显兴奋的叫道。
“哦,你过去应酬就行”常晋开口答道,并不曾回头望一眼。人家携妓游山,自己就不要凑热闹了。
他没有上前相见的意思,架不住对方别有心思。张少保几人径直走来,远远地冲着王启年道:“两位兄台有礼了,我乃是上清张少保,这几位是我的同窗。我们几人来晴川阁游玩,没曾想在此地遇到两位兄台,相遇是缘,不知两位可否愿意赏光,和我们同乐。”
对方既然出声打招呼,常晋自然不会板着脸,忙扭过身来还礼。
圣人有言:“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作为读书人,基本的礼节不能丢。否则一旦传出去,肯定会被人冠以狂生的名号。
“通衢,王启年,字清远。”王启年介绍时发现辛十四娘对着自己轻笑,登时浑身酥软,伸手指向常晋,略带着炫耀道:“说起他的名字大家肯定都听过,我的好友,常晋常允升。”
几个书生闻言面面相觑,忽然看向常晋齐声道:“你便是通衢常允升?”
常晋面带微笑再次作揖道:“允升见过诸位兄台。”
“允升,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一时间,众书生纷纷自报家门。
人的名树的影,遇仙楼的事情早已经在万山府传遍,而且越穿越邪乎。最近一段时间,很多人特意跑到遇仙楼看那两首诗。
看过后心生羡慕嫉妒恨的书生不少,不过他们心中不服,可是面上仍带着假笑。
花花轿子众人抬,本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各自奉承几句,而后分开了事。可惜这种和谐场面被一个脸色蜡黄的书生打破:“哼,做几首破诗有什么了不起,用得着到处炫耀,还特意裱糊起来,生怕人看不到。”
此人名叫郭文才,和张少保同为上清县学子,两人曾拜同一老师门下学习时文,彼此关系很好。
他的声音不小,一时间场中热闹的场面冷了下来。
大多数人带着看戏的心情望着常晋,却无人帮腔,显然想看他如何应对。
“这位兄台既然认为允升做所得的诗词不堪入目,不知兄台有何大作,说来听听,也好让大家共同品鉴。又或者趁此机会,咱们二人同做一首游晴川阁,让在场诸位评鉴一番,看看到底谁的是破诗。”
说实话,这是常晋不愿意参加文会的一个原因。自古文人相轻,文会中互相攀比,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占大多数,真正志同道合的极少。
去那里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在家捧着书本研读。
不过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别人打脸上门,常晋也没有义务全盘接受,自然要打回去。谦和忍让,原本就不是他的作风。
听过常晋的言语,郭文才蜡黄的脸蛋一下煞白,根本不敢回应。他虽然口中鄙视,却并非真是傻子。遇仙楼两首诗词郭文才也看过,自己处在那种境地,根本不可能写出,连一首都不可能。明知道对方诗词造诣了得,郭文才怎么敢与之比诗词。
“允升说笑了,诗词毕竟只是小道,于科举无益。既然各位兄台都是为府试而来,就比时文如何?”张少保见同伴吃瘪,眼角闪烁几下,已经有了主意。
先前常晋探查过此人头顶的文气,赤色占了两分,显然有些文采运道。
“对,诗词乃是小道,科举不考,咱们就比时文”郭文才也清醒过来,尖叫道:“常允升,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时文。”
由于遇仙楼上两首诗词口口相传,众人这段时间,已经将常晋的来历打听七七八八,连带县试时所做的咏柳也被人知晓。没听说常晋在时文方面有何出彩之处,他能够取得案首,咏柳一诗占了很大的比重。
自己曾拜名师学习时文数载,自信不输于对方。
“笑话,做一篇时文需要半日功夫,谁有闲心在这里耽误这么长时间。还是比诗词快些,一炷香时间即可见分晓。”没等常晋回应,王启年率先跳出来反驳。他也知道允升的诗词造诣更深一些,没理由避长扬短。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又有书生登上山顶,见他们在晴川阁前争吵,纷纷围了过来。打听之下,很多人都来了兴致,站在旁边围观。
“不行,就比时文”郭文才见常晋不做回应,只当对方怕了,更是把话咬的死死。
“两位兄台,不如这样吧,王兄说的没错,做一篇完整的时文耗时过长,不如两位比试破题如何。各从四书五经中选取一题让对方破,时限同样为一炷香,看谁破的又快又好?”张少保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道。
说完,趁人不注意他暗中朝郭文才眨了眨眼睛。
“好,我同意”郭文才显然明白他的意思,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动作虽然做的隐蔽,但常晋六识敏锐,又怎么可能漏掉。只是他不怕,在绝对实力面前,那些阴谋诡计都是竹篮打水。
时文破题,他自信不输于郭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