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今夜大典，常晋特意穿上神道冕服：梁冠、赤罗衣，腰挎宝剑。
朝下看去，底下各路神灵泾渭分明。小倩领着手下众水神列成一队，站在左侧。中间是各处山神土地。
至于那些不入流的草头神，则站在大殿靠后的位置。他们当中还有一熟人，就是跃马河内的水鬼王明堂。
常晋参加府试前曾在皇甫南山家担任夫子，教授狐妖读书，和王明堂有过交集。他对此鬼印象不错，原本打算登临城隍神职后找对方叙旧，没有想到小倩把他也邀请来了。看王明堂头顶香火念力赤青，显然是离突破不远。
王明堂此刻感受到常晋的目光，只是面带微笑，微微点头示意。
大殿当中，大多数神灵也是第一次见到常晋，纷纷抬头探查。
只见台上恩公神灵容光照人，意态从容，英姿出尘，全身凝聚着一层浓郁的青光，外放三尺有余，玄之又玄。更重要的是，那青气当中，隐隐有山川河流浮现，随着他的呼吸不断起伏。
见此境况，不少神灵心中在大吃一惊。
难怪对方敢强行登临城隍神位：只有对天地法则领悟到极深的境界，将之炼化成真文，方可融入神域当中显化。在场众神，无一可以做到这点。
目光在众神脸上一扫而过，常晋顿了顿，朗声道：“……城隍受命于人道万民，掌管一府神域。职责所在，清邪祟、除怨气、决狱讼、德化民、送阴魂……凡此种种，方为神道要务。
可惜那魏远登临城隍神职后只是索取香火念力，不知清理治下邪祟怨气，百姓所求，从未灵验，此乃无德也；如今万山府城鬼物冤魂滋生，连累人道气运大衰，此乃魏远无能也；肆意率兵攻打其他神灵，此无道也。
无德无能无道，虽占据城隍神位，也不得人道认可。
……去岁渎水水君率众淹没万山府，沿途百姓落水无数，常某适逢其会，下水救人。时候得百姓信赖，立庙祭祀，如今已有一年有余。常某不才，愿登临城隍神位，清理邪祟鬼魅，还万山府神道一个清明。不知众位是否同意？！”
话语出口，背后山川河流随之而动，丝丝香火念力融入其中，为其加持。
台下神灵并无人开口应答，只是微低着头，互相张望。连屠义方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常晋心中不由一沉。他原本就没指望这些神灵完全出声同意，但只要有部分土地山神认可，这大典就可以进行下去。稍后再向人道祈愿，相信信奉恩公的百姓肯定会开口同意。如此，自己就可勉力登临神位。
他相信凭自己的实力，不久就可以将神域完全。
到时即使道院讨伐，也不怕。
若是无人应答，自己这大典第一步就进行不下去了。
那些土地山神原本就心存观望，如今见无人应答，自是不会主动开口，暗中窃喜不易。
恩公神灵虽然深不可测，但没有得到道院敕封，就不能成为正神。若是拜了他，万一道院追究下来，该怎么办？
如今这般，更好！
常晋刚要激起敕符，询问第二遍。突的远处一个声音传来：“小的乃是马家村村神马守才，拜见城隍老爷！！”
此声音一出，众神面露惊愕，忙扭头看去。
只见大殿后方，一身穿稠衣的老者毕恭毕敬跪倒在地。
“小神王明堂，见过城隍老爷。”几乎是下一刻，又有声音响起。紧要关头，王明堂跪地叩拜支持。
接连两个草头神跪拜，那声音仿佛会传染，一时间，殿后众神接二连三跪地。
“小神张大郎……小神刘娘娘……拜见城隍老爷！！”
随着他们认可，常晋头顶各色气运飞速凝聚，越来越浓，在头顶形成敕符状。不过那敕符并不完整，只是有个虚影。
这些草头神境界较低，供奉香火念力大多只有一丝，但积少成多。十几人跪下，常晋能够清晰感应到自身气运大盛，这是得到神道认可的表现。
见不再有神灵跪下，常晋吸了口气，喊出第二声：“吾今日欲登临城隍神位。汝等可有异议？”
随着声音落下，身后的河流哗啦啦开始流动，旁边大山也开始不断增高。
这时，恩公庙上方夜空，突然传来一声雷霆。
“轰隆——”声音沉闷巨大，直接传入神域。众神只感觉头脑嗡嗡作响。再朝台上看时，发现神域上方又一道青光落下，注入恩公神灵头顶的敕符当中。
这道青光虽然窄小，却绵绵不绝。
在众人眼中，恩公神灵的气运飞速增长，片刻头顶的彩云就有草席大小，丝丝垂下，宛如硕大的华盖，罩在敕符之上。
人道降下的功德气运，怎么可能，恩公神灵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感受到青气当中的隐含的真文，不少神灵惊得合不拢嘴巴。
作为神灵，只要保持治下清明，人道自会有功德降下，但大都是只降几丝。想眼前这种，绵绵不绝，他们还是首次见到。
小倩倒不觉得稀奇，当初她向百姓推广河神瓜，也获得了人道垂青。
垂青一词，在这方世界，不单单有重视之意，还有就是得人道眷顾，有青气功德降下。
这说明，台上神灵有人道庇护。
虚空刚刚有青气注入时，常晋也有些惊愕，不明白人道青气突然降下到底是为何。莫非是自己曾经斩杀异域邪神，又或者因为河神瓜一事？他心中疑问不少，此刻没办法深究，只好任由青气注入。
看到青气降临，剩余那些犹豫的草头神再也忍不住。哗啦啦……全部附身跪拜。
不知不觉，常晋头顶那团云气已经多了一丝淡黄。
大殿中央站立的土地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下跪。台上神灵头顶香火念力虽然煌煌，但敕符仍有大半残缺，说明并未融合。若是他们不同意对方登临城隍神位，这仪式就进行不下去。
有时候沉默等于反对，他们现在这种态度，和开口阻止对方成神没什么两样。整个大殿内，一时静悄悄的。
这些土地山神虽然低着头，但“本能”感觉到，台上那恩公神灵在注视着他们，带有无尽的威压。
不由自主，心中开始慌乱起来。在这个时刻，有种主动跪地称臣的冲动。
如果他们此刻凝神细查本命之气，就会发现有虚空中隐隐有看不见的真文落下，想要干扰他们的判断。
当然这些真文并非常晋施展的秘法，而是敕符内神道法则在加持。
不过以常晋如今境界，这神道法则并不算特别强大。那些土地山神虽然有称臣的冲动，却暗自咬牙坚持。
此刻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完成。登临城隍神位，最重要时得到治下土地山神的认可，因为他们都是有敕符的神灵，而且属于城隍的直系下属。那些草头神虽然也供奉了香火气运，但却抵不住土地山神的叩拜。
常晋最初的打算，也是争取一两个土地认可，将敕符初步炼化，强行登临神位。现在看来，自己想的有些简单了。
就在他打算喊出第三声时，站在最前方的小倩猛然跪下，轻声道：“白水河河神小倩拜见城隍老爷！！”
小倩声音不大，但带来的影响却不亚于一场地震。
有几个境界较低的山神，本命气运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几欲投降。
见小倩跪地，常晋先是意外，继而明白过来。这就是小倩前几日说的惊喜。原来她早料到此节，特意在最关键时候相助。
“金沙滩段河神……乱石滩河神……郑渠沟河神……见过城隍老爷！！”小倩的声音就像是命令，下一刻那些水脉神灵接二连三跪下。
如此，常晋头顶敕符虚影已经形成大半，只差最后几分就可以成型。
“臣通衢县土地屠义方，拜见城隍老爷！！”屠义方终于开口了。
嗡嗡……敕符嘶鸣。屠义方的声音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原本咬牙坚持的神灵膝盖仿佛被重重一击，本能跪在地上叩拜。
几乎同时，外放的香火气运疯狂涌向敕符，化作真文附着其上。
终于，敕符炼化！
再看常晋，整个人更显得深不可测。头顶云气流转，氤氲升腾。仔细看去，还有一道光轮在脑后若隐若现。
“诸位，快快请起……”常晋面含微笑，右手虚抬。结局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好很多，多亏了小倩。今日若不是她在背后支持，向神道祈愿不会那么顺利。
“谢过城隍老爷！”刚才跪地叩拜，众神已经是名义上的臣子，称呼自然发生变化。
这会儿工夫，常晋将小倩口中的“大惊喜”完全想明白。她所用的方式，和地球上刘盈争夺皇位的手段很像。
据说刘邦登基后，原本立长子刘盈为太子，封次子如意为赵王。后来，刘邦见刘盈天生懦弱，心中不喜，欲改立次子如意。
刘盈知道后非常着急便遵照张良的主意，以金银玉帛聘请商山四贤相助。
在一次宴会时，已经有八十高龄的“四皓“陪同着太子刘盈入席，这使刘邦很惊讶。见太子有四位大贤辅佐，刘邦立刻消除了改立赵王如意为太子的念头。
这就是借势，常晋登临神位不过月余，虽然境界高深，但威望并不足以让那些土地山神臣服。而小倩在紧要关头下拜，自然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震撼，心中开始认可常晋。
至于屠义方，则是最后一环。他和这些土地山神本属一类，算是从内部击破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