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连忙命丫鬟取来一只硕大的盘子,将鱼放在盘上,盛入凉亭。
萧玉琢又命梅香去请了萧十五娘来。
这么大一条鱼,他们几个单是吃鱼就能吃饱了。
李泰当真不客气,凭着一句“以德报怨”生生吃掉了半条鱼!
恐怕今晚他是不打算再吃寺里的斋饭了。
这鱼烤的火候刚好,外焦里嫩,鱼肉的肥美香醇在小火炙烤之下发挥的淋漓尽致,香料刚好遮去腥味,最简单的做法,却将这只鱼烹饪的恰到好处。
萧玉琢填饱了肚子,不由心情都跟着美丽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亭外垂手而立的小姑娘问道。
“奴家陈妙妙。”小姑娘稳稳当当的回道。
“小小年纪,饭做的倒是不错,跟谁学的?”萧玉琢又问。
“家父是庖厨,奴家打小跟家父学的。”小姑娘倒是不怯场。
萧玉琢满意点头,正要开口继续说,越王却是抢先道。
“我瞧着这丫头机灵,又有这般手艺实在是难得,不如跟我到王府里去吧?我府上倒是缺一个能干的小厨娘。”李泰笑嘻嘻的看着萧玉琢。
这是看穿了她想要这小姑娘,故意和她抢人呢?
萧玉琢气闷不已。
景延年却适时开口,“这小姑娘乃是我从他父母手中买来的,越王开了口,本该给了越王。可圣人云,君子不夺人所爱。越王堂堂君子,定然不忍心抢夺我赠与爱妻之礼。”
景延年话音落地,幽静的院落更显安静。
亭中亭外的人都屏气宁声,没有说话。
只有越王李泰和景延年四目相对,好似一场僵持,彼此各不退让。
萧玉琢心头不知为何就松软起来。景延年是看出了她喜欢这小姑娘,所以故意这么说么?
因为她喜欢,因为她多问了两句,他就要冒着得罪越王的风险,将这小姑娘留给她么?
萧玉琢不由眉头轻蹙,她虽精于饮食,却也不用为了她……
“郎君……”萧玉琢想要劝景延年放弃。
景延年却抬手握住她的手,“只要夫人喜欢,为夫定当竭力为夫人争取。”
在他温润而专注的目光之下,萧玉琢仿佛听到哗啦一声,心中冰封的墙,轰然倒塌。
李泰冷哼一声,霍然起身,“不就一个小厨娘么?有什么稀罕?”
他呸的吐出一根鱼刺来,全然无视自己吃掉了整整半条鱼,比剩下三人加起来吃的都多。
“本王不要了!”李泰端起茶碗漱了口,大摇大摆的离去。
萧十五娘的目光飞快的在萧玉琢和景延年脸上瞟过,嘻嘻一笑,“我吃饱了。”
说完,她又缩回自己的厢房内。
萧玉琢被他握着手专注的看着,脸红心跳,内心不由又热又窘迫,“真是,真是买给我的丫鬟?”
“只送一条鱼岂不是太没诚意?”景延年笑着问道。
萧玉琢嗔他一眼。
景延年朗笑出口。
却在这时守卫又来禀报,“南平公主非要闯进来,说她在佛寺中,嗅到了凡尘俗世的味道。”
萧玉琢得意的哈哈一笑,不待景延年开口就说:“让她进来!”
景延年含笑看她,那眼神里头竟有几分叫做“宠溺”的东西。
萧玉琢心头一抖,别开视线。
李淑仪瞧见已经熄灭的火,穿过鱼的岔子,又瞧见吃剩的鱼骨头,登时大怒,抬手指着萧玉琢道:“好啊,你竟敢在明觉寺里杀生吃肉!我定要叫方丈将你赶出寺门,从此不得再踏入佛寺!”
萧玉琢拍了拍手,站在亭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去说啊,方丈问起来,我会如实告诉他,乃是有人故意将我逼入水中。使我受了惊吓,不得不压压惊。便是我阿娘问起来,我也是这话说。”
李淑仪心虚,不屑的撇了撇嘴,“打小就是个爱哭包,如今嫁了人也没什么长进!”
景延年却轻慢一笑,语气温柔,“女人有人疼,才会爱哭。玉玉不必有长进,你若受了委屈,自然有我心疼。”
此话一出,李淑仪脸色大变,她按着心口退了一步。
南平公主与驸马王敬直不合,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她近来越发讨厌萧玉琢,说不定就是看不惯她有夫君宠爱。
景延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戳人痛处,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李淑仪恨声冷哼,跺了跺脚扭头离去。
“她不会回去哭鼻子吧?”萧玉琢不厚道的低头轻笑。
“你若要哭,就要当着我的面哭,好叫我为你擦泪。我总有顾虑不周之处,你有委屈不必藏着掖着,总要叫我看见。”景延年看着她的眼。
萧玉琢张了张嘴,女人最是感性,她竟有些感动了。
可就这么轻易被他俘获,萧玉琢又不甘心,她轻嗤一声,“我才不哭,人前人后都不会哭!”
景延年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将她光溜溜的发髻揉得有些凌乱。
萧玉琢第一次没觉得这动作是那般的讨厌。
景延年又陪了她许久,天色渐晚,他才不得不离开。
次日萧玉琢想要在厢房里好好休息一下,免得一出门又遇上李淑仪。
更何况萧十五娘和纪王进展到什么程度,昨日景延年在这儿呆着,她也未能好好问问十五娘。
不曾想,刚叫梅香请了十五娘过来,李淑仪派来的宫女便到了。
“公主请二位到素香堂去。”宫女说完,也不等个回话就走了。
好似李淑仪一开口,她们愿不愿意都得去一样。
不过也确实如此,李淑仪是嫡长公主,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玩笑间互不相让也就罢了,若是她正正经经的相请,却是不给她面子,那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她又想干什么?”萧十五娘皱眉道,“昨日的事情,便是闹到圣上面前,她也没理!”
萧玉琢点头,“没理是真的,可都是一家人,很多时候,不用讲理。”
李淑仪同她是表姐妹,推说一句姐妹间的玩笑,圣上还会处罚了哪一个不成?
“素香堂是用斋饭的地方,公主请去那儿做什么?”梅香满面警惕,还侧身撞了撞竹香,“你可留着点儿心,莫叫人再欺负了郡主。”
竹香嗯了一声,神色也越发严谨肃穆。
萧玉琢和萧十五娘来到素香堂,却见不止她们,李慧芝也在。
她们刚落了座,纪王和越王,甚至景延年都来了。
李淑仪微微一笑,“都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一同吃个素宴,不讲什么尊卑君臣。”
她拍手,立即有一串儿宫女奉着漆盘为众人面前的食案上摆上素菜斋饭。
“今日请众位过来,是想当着几位的面,向寿昌郡主道个歉。”李淑仪笑着说道,“昨日是我不对,一时冲动,竟朝自家姐妹动了鞭子。”
萧玉琢轻哼一声,又不是第一次了好不?
“寿昌郡主失足落水,受了惊吓,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李淑仪笑着说道。
萧玉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有一点儿道歉的诚意么?
什么叫她失足落水?不是她动手,她会落水吗?
过意不去?她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可一点儿都不像是过意不去!
“不过幸而没有真受了伤害,也算是万幸了。”李淑仪连忙说道,“我是做姐姐的,自然也该先低个头,跟妹妹说声歉疚。”
她说着话,举着杯子站起身来。
萧玉琢皱眉看她。这“歉疚”的话,真是越听越不顺耳了!
“以茶代酒,敬妹妹一杯,只盼妹妹心中也能宽慰。”李淑仪说着话,却是向景延年走去。
萧玉琢端着茶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怎么个意思?
景延年面色微凉,眼眸沉凝。
纪王蹙起眉头,看了萧玉琢一眼,又看向李淑仪。
越王倒是呵呵笑了起来,还端起茶碗来,遥遥冲萧玉琢一举,一饮而尽。
萧玉琢砰的放下茶碗,她就知道李淑仪不玩儿出点儿花样来。就不会甘心。
“景将军说,夫妻一体,那敬寿昌郡主的谢罪茶,自然应先敬给将军了?”她端着茶碗,盈盈一笑。
她走得距离景延年越发近,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好好的素香堂,一下子就变了味道。
萧玉琢这才发现,李淑仪今日似乎是经过了精心打扮的,她一张脸上的妆容尤为精致,身上的衣服也是特意凸显了她的身段,脚步轻移之时,裙裾如一朵盛开的花,将她整个人映衬的美艳不可方物。
景延年迟迟没有动作,李淑仪却是走的离他越发的近了。
萧玉琢脸色不由难看起来,他不拒绝,难道是等着李淑仪亲手把茶碗递到他手里吗?
两人再“不小心”碰着手,当着她的面来个眉目传情?
当她是死人不成?
萧玉琢忍无可忍,霍然起身。
却听噗通一声。
她猛地一惊,只见李淑仪正好好走着,却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整个人趴倒在地。
她手中茶碗里的茶水洒了出来,泼得她满脸都是水。
李淑仪狼狈不堪,登时大怒。
萧玉琢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公主使不得,快快请起!景某是臣,如何能受您这么大的礼?”景延年此时略显惊慌的声音,听起来尤为讽刺。
宫女几乎吓傻了。听见景延年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将李淑仪从地上扶了起来。
“公主,您……”
李淑仪气的脸色都变了,低头往地上看,似乎在寻找是什么东西暗算了她。
可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景延年还拱手弯腰,朝她行着礼。
她猛的一甩广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她刚离开素香堂,堂内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唯有景延年没有笑,却是越王笑的最欢。
就连纪王都掩口忍俊不禁。
“这下她可嚣张不起来了!”萧十五娘笑声说道。
没想到众人笑声还没落,李淑仪竟突然一个回马枪,杀了回来。
原本笑声正浓的素香堂霎时安静,落针可闻。
李淑仪逆光站在素香堂门口,目光阴沉沉的扫过堂中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萧玉琢的脸上,“寿昌郡主,我好意向你赔礼道歉,不过看来,你并不需要啊?”
萧玉琢从自己的食案后站起身来,“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李淑仪狠狠的盯着她,并咄咄逼人的向她走近了两步。
萧玉琢冷眼看她,“我做了什么?公主不妨明言?”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
纪王不由烦恼的皱起眉头来,女人之间的事儿,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可她们若是揪着不肯放,闹起来可能天崩地裂。
一直静默无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存在的李慧芝却突然站了起来,快步来到正在对持的两人中间。
“姐姐别生气,一定是误会。”李慧芝福身对李淑仪道。
李淑仪冷哼一声,白她一眼,并不理会。
“寿昌郡主坐着没动,她连鞭子都使不过公主,哪里有本事暗算公主?”见她叫姐姐李淑仪不理,她连忙尊称公主。
萧玉琢闻言看向李慧芝,当众人的面说她不如南平公主,想来南平心里定然会高兴许多,适才丢脸的怒气也许就会被冲淡些许。
“六妹妹究竟是我的妹妹,还是寿昌郡主的妹妹呀?你这般维护她,是想向她卖好呢?”李淑仪冷眼看着李慧芝。
李慧芝脸色微微一变,“姐姐说什么呢,我只是不想叫你们彼此互生嫌隙……”
“你卖好给她有什么用?哦对了,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是想现下卖了好给寿昌郡主,往后好能一个院子做姐妹呢?”李淑仪轻嗤一声,“那你可是打错了算盘了,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寿昌郡主最是善妒跋扈?连个妾室都容不下,她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你呢?”
李慧芝脸上一阵青白,她咬了咬牙,转身回了自己的坐位。
李淑仪翻了萧玉琢一眼,“郡主手里有个宝,免不了人人都惦记,你可小心着点儿!”
萧玉琢脸上难看,心头尴尬。
李淑仪却还不够,扭过脸来冲景延年抛了个媚眼。“景将军何时休了萧玉琢,我必定同王敬直和离,另嫁将军!”
直白露骨的话,叫在场的每一位都是一阵尴尬。
景延年却坦坦然的拱手开口,“公主抬爱,景某却不敢受。景某心中唯有玉玉,玉玉善妒乃是谬传,实在是景某叫她受委屈了,乃是景某心中再容不下旁人。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的话掷地有声。
安静的素香堂,刹那间好似暖阳高照,华彩万丈。
萧玉琢怔怔的看着景延年,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他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走向她。将她揽在怀中,握住她的手,“叫玉玉受人误解,受流言非议,委屈你了。”
他怀中安定且温暖,淡淡的檀木香气静静缭绕。
萧玉琢只觉整颗心都跳乱了,仰脸呆呆的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
李淑仪调戏不成,反被羞辱,登时恼羞成怒,抬脚踹翻了李慧芝面前的食案。
饭菜汤汁洒上了李慧芝的裙裾衣摆。
她身后的宫女吓得惊叫一声,眼眶含泪。
李慧芝垂着头,神色黯然的起身退了一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一直闭着嘴看好戏的越王霍然起身。猛的上前拽住李淑仪的袖子,往后一甩。
李淑仪踉跄两步,宫女冲上来扶住,她才幸免跌倒。
越王沉着脸,冷冷看她。
李慧芝小声道:“哥哥别气。”
李淑仪冷哼一声,“真好,你们都有人护着……我才是那霸道不讲理的!”
这话外强中干,透着心酸。
李淑仪轻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这次她倒是头也没回,径直出了院子。
萧玉琢叹了口气。
南平公主是走了,可素香堂里的尴尬气氛却经久不散。
纪王缓缓起身,看了十五娘一眼,对景延年道:“我约了袁天师,修远陪我去吧。”
景延年握了握萧玉琢的手。低眉冲她微微一笑,才缓缓放手。
萧玉琢心头乱跳,看着他和纪王一道走远。
越王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女孩子,轻嗤一声,背着手也离开素香堂。
直到纪王走远了,十五娘才抬起头来,她小脸儿上却是莫名的嫣红一片。
萧玉琢啧了一声,她连忙去掐萧玉琢的手,“郡主,咱们也回去吧,六公主还得去更衣呢。”
萧玉琢回过头来,看着李慧芝,“公主身上的伤,可还有大碍?”
“你给的药很好。已经不疼了。”李慧芝冲她柔柔一笑。
萧玉琢颔首,“多谢公主几次相助。”
态度客气,透着疏离。
李慧芝拽着衣角,似有些忐忑,“我……我并不是……”
她脸面涨红,想要解释,又似乎难以启齿。
萧玉琢笑了笑,“不打搅公主,我等告退。”
李慧芝立即抬头看她,见她和十五娘都低头福身,态度谦恭。她轻叹一声,抬了抬手,“走吧。”
离开素香堂,萧玉琢和萧十五娘相互挽着手,可彼此之间却是安静的很,谁都没有说话。
萧十五娘低头看着脚下的卵石,看着树枝树叶间漏下的碎光,脸面微红。
萧玉琢抬头望着远山,若有所思,嘴角含笑。
梅香撞了撞竹香的胳膊,朝她努嘴。
竹香嗯了一声,却见前头主子猛的停下了脚步。
“你们说,郎君近来是不是有些不一样?”萧玉琢忽而回头问两个大丫鬟道。
萧十五娘噗嗤一笑,“原来将军这般爱护姐姐,果然是流言不可信,原以为将军真的厌恶……不是那么喜欢姐姐呢?”
萧玉琢摇头,“你不用委婉,他以往确实厌恶我,可最近……”
“只怕姐姐口中的厌恶都是打情骂俏吧?”萧十五娘掩口笑道,眼中更满是骐骥,“难怪旁人都嫉妒姐姐,姐姐真是好福气。”
萧玉琢一阵无语,她不是说出来秀恩爱的好么?
“你们说,如果我现在去向郎君要菊香,他会不会一高兴,就还给我了?”
梅香一听,连连点头,“必然会呀!”
竹香却皱起眉头,“这事儿等回府再说吧?”
萧玉琢连忙摇头,就是要趁着他如今态度如此奇怪的时候,才好开口呀!谁知道回到了府上,他还是不是这个样子了?
“你们且回去,我去去就来。”
萧玉琢扔下丫鬟,独自向另一方向大步走去。
梅香竹香不放心,也要跟上。
萧十五娘却拦住她们说,“人家夫妻两个要说些体己话,你们跟着不是净碍事儿么?”
梅香竹香一想也是,便目送着萧玉琢走远。
听说袁天师在和纪王一起讨论经道,景延年在毗邻的桃花林中等候。
萧玉琢便掂着裙子,踮着脚尖往桃花林中跑去。
远远瞧见前头有人影一闪而过,她不由停下脚步,那不是廖长生么?
廖长生这时候来干什么?
萧玉琢心下好奇,不由更放轻了脚步,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靠近。
景延年和廖长生都是习武之人,相当警觉。
萧玉琢想偷听他们说话,却又怕被他们发现,不敢靠的太近。
正当她犹豫又干着急的时候。
忽然一只手,猛的捂在了她的口鼻之上。
她大惊,立即就要挣扎。
“嘘。”那人却在她耳边轻声呵气。
萧玉琢心头猛跳,却立即安静下来。
那人这才稍微松开了她的口鼻。
她侧脸一看,李泰妖孽一般的脸,似笑非笑,离她不过一拳之远。
“想不想偷听?”李泰低声在她耳畔问道。
萧玉琢连忙摇头,她偷听她自家夫君说话也就罢了,跟越王一起偷听算怎么回事儿?
越王却微微一笑,硬是捂住她的口鼻,“可是我想听啊,你别捣乱,捣乱我就拗断你的脖子。”
他说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可萧玉琢却只觉心头一凉。
她连忙点头。
李泰捂着她的口鼻。抱着她的腰,纵身一跃,猫一般窜到了不甚高的桃树上。
又蹁跹敏捷的在枝桠间,悄声靠近林中的景延年和廖长生。
景延年似乎察觉了什么,猛的抬头向他们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萧玉琢心头一紧。
却见一旁树枝间扑棱棱飞出一只鸟儿来。
景延年又转过头去。
廖长生低声道:“已借着僧人仆婢的口,将话传到山下去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坊间就会开始流传,将军独爱郡主,不惜为郡主触怒南平公主的流言了。”
萧玉琢闻言,浑身一僵。
这话什么意思?是她理解错了吧?一定不是字面的意思吧?
景延年微微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廖长生却拱手躬身,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属下斗胆,百思不得其解。”
景延年回过头来看着他。“什么?”
“郎君既是不喜欢寿昌郡主,又为何故作宠爱,甚至说……容不下他人?这岂不是……岂不是耽误郎君更好的姻缘?”廖长生垂头,低声问道。
树杈上蹲着的萧玉琢只觉头晕目眩,心头像是被人猛打了一拳似得,闷闷的透不出气来。
若不是身后有人抱着她的腰,捂着她的嘴,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头栽下去,或是忍不住冷笑出声来。
她这会儿既然没掉下去,便竖起了耳朵,等着景延年的回答。
景延年似乎犹豫了很久。
萧玉琢都开始担心这树杈被她和李泰踩着,还能坚持多久的时候,才听闻他幽幽开口。
“圣上还未立太子,如今最有希望的就是纪王和越王。两位王爷各有幕僚宾客。性格不同,却也是各有势力。”
廖长生皱眉拱手,“那将军支持哪位王爷?”
景延年笑了笑,“羽林军乃是圣上亲兵,我自然是支持圣上的。”
廖长生沉默了片刻,皱着眉头仔细思索,忽而长长哦了一声,“将军是不想这么早表态,引得圣上不满?”
景延年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懂圣上心意,只怕认错了主,惹得圣上伤心。且如今圣上年富力强,哪位王爷太心急都会惹得圣上不满。已有不少大臣盯紧了我身边的位置,枕边风好吹。不偏不倚的路不好走。”
廖长生似懂非懂,“既是如此,将军又为何要帮郡主撮合萧家娘子和纪王呢?”
“圣上舍不得萧谆,迟早会叫他回来。”景延年勾着嘴角笑了笑,“我只是看不惯,一个女孩子的幸福,要搭在时运不济上。”
萧玉琢垂眸,原来如此。她还以为是因为她的恳求,如此看来真是她太自作多情了。
廖长生又说了些旁的事情,话还没说完,便有小和尚来寻,说是袁天师有请。
景延年阔步离去。
萧玉琢被身后的人紧紧抱着,一直蹲到他的身影远的再也看不见,才被人抱着跳下树来。
李泰刚一放开她,她抬脚就跑。
这一番话听来,她算是大彻大悟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觉得他眼睛里尽是一往情深。
她还觉得感动,觉得一个古代的男人,竟然能说出那么一番动人的话来,一定是爱之深情之切了……
原来一切不过是计谋,是权宜……是她自作多情!
还以为他温情脉脉,她竟然捡到了世间良配……
还以为和离的想法,终于可以作罢了,她可以安安心心的要回菊香,同那暗中算计她的人斗智斗勇,然后和他好好过日子了。
呵呵,真可笑。
萧玉琢跑的飞快,忍不住抬手捂着胸口。
哪里好像被人戳破了一个洞,秋风呼啸的灌进心口,又酸又冷又难堪……
“郡主,您怎么了?怎么脸色这般难看?”竹香和梅香到底是不放心,在厢房院外的石径上等着她。
见她远远跑来,两人飞快的迎上前来。
萧玉琢摇摇头,“没事。”
“郡主跑的这么急,是又遇上南平公主了么?”竹香张望问道。
梅香嘻嘻一笑,“南平公主有什么好怕的?有郎君护着郡主,再来十个南平公主也不够瞧!”
萧玉琢脸色更为煞白,“回去。”
她倚在竹香身上,急促的喘息着。
两个丫鬟见她累得不轻,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再不敢玩笑,连忙将她扶回厢房。
三人离开后,石径一旁才慢吞吞的踱步走出一个人影来。
越王李泰凝眸看着女客厢房的院门,抬手摸了摸下巴,站了一阵子,悄然离开。
萧玉琢回到厢房后就在床上挺尸。
萧十五娘拉她去吃素饼,她都懒得动弹。最后还是叫丫鬟去取了送回来,十五娘自己就吃了半盘子,萧玉琢却一个都没吃完。
“你家郡主这是怎么了?”十五娘狐疑的看着梅香,“先前不是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你才是霜打的茄子!”萧玉琢立即回道。
梅香皱眉,小声说道:“郡主去向郎君要回菊香,或许是郎君没同意吧?”
萧玉琢听闻梅香的揣测,心中冷笑,嘴上却懒得辩解。
眼见十五娘仍旧狐疑的看着她。她咋咋呼呼道:“萧玉妍,一盘子素饼你是要一个人吃完?!”
十五娘见她似乎恢复了气力,这才哈哈一笑,“装什么伤春悲秋的模样?露出你贪吃的本性来了吧?”
两人笑闹争抢时,却有一个宫女怯生生的来了,并不似李淑仪身边宫女那般嚣张,禀一声就敢直接闯进门来。
那宫女低着头在外头恭候着,梅香掀帘子唤她,她才低着头进门。
“六公主想要邀请郡主明日一起登高赏景。”宫女垂着头,低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看了十五娘一眼,又望向那丫鬟,“六公主邀我登高?只邀我一人?”
那宫女的头垂得更低,小声怯懦道:“是。”
主子腰杆儿不硬,连带着丫鬟都畏畏缩缩。
萧玉琢哦了一声,“公主为何只邀我一人?”
“婢、婢子不知。”宫女有些紧张。
萧玉琢摆摆手,“我知道了,多谢公主盛情。”
宫女走了,萧玉琢立即就对十五娘道:“你和我一起去。”
十五娘一愣,“人家可没请我。”
“你就不怕她趁没人的时候害了我?”萧玉琢挑眉。
十五娘张了张嘴,没忍住,“你敢害她,她都未必敢害你吧?她生母不过是个昭仪,她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如何跟你这有食邑的郡主比?”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