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琢只当没听见,并不理会萧十六娘。
萧十六娘却不甘心,尖声笑着就往雅间里头闯。
竹香冷着脸挡在雅间门口,冷哼一声。
“哟,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欢迎妹妹呢?”萧十六娘笑了笑,拉着李慧芝的手道,“六公主可能还不知道,我这姐姐可有本事了!”
她话音里透着刻薄讽刺的味道。
萧玉琢缓缓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竹香,关门。”
小二放下茶水点心,躬身退出去,竹香抬手就要关门。
“怎么,不敢叫人说呀?”萧十六娘笑了笑,“我姐姐一个女人,竟然在外头做起与民争利的事情来!如今要开柜坊了!那日去我家里头,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事儿,后来跟我阿娘打听了才晓得,原来是去求我阿娘帮忙了!”
“好好的郡主封号给她弄丢了,没了食邑封地,过不下去了!竟从事起卑贱的行当来!开柜坊的是什么人?都是那不清不白的人!”
“好好的景将军守不住,内宅妇人做不好,只能没脸没皮的在外头谋营生!”
“一个女人家的,守不住自家的郎君,被逼的没办法了,才会抛头露面的做贱行!没得丢了萧家的脸面,真是好本事!”
萧十六娘越骂越得意,言辞也越来越激烈。
李慧芝拉了拉她的手,“十六娘,别说了,她怎么说也是你姐姐!”
“哟,这样的姐姐我可不敢认,没得连我的名声都带累了!日后走到外头,千万别说你是萧家的娘子,你早就嫁出了萧家的门,你做的这些个事儿,提萧家,我们都臊得慌!”萧十六娘继续说道。
“娘子!”梅香两只手攥的紧紧的,“您一句话,婢子去撕了她的嘴!”
萧玉琢摇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萧十六娘。
萧十六娘被她那淡然的目光刺激的更怒,抬手指着她道:“你瞧,你瞧。瞧她那厚颜无耻的样子?好似我们说的不是她一般?”
“十六娘!快别说了,今夜里看灯的人多,这茶馆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李慧芝拉了拉萧十六娘的袖子。
可这话非但没有劝住十六娘,反倒叫十六娘更加大声,“你为她担心什么?她自己都不嫌害臊!我若是她,早就蒙起脸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见人了!她居然还有脸到这茶馆里头来!”
“你看什么看?我说的哪句不是真的?原本你还能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叫景将军照拂你,如今景将军都被你烦的搬回了将军府了,你还有什么依仗?”
萧十六娘得意洋洋。
萧玉琢轻笑一声,站了起来,扶着梅香,菊香的手,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她脸上恬淡安然的笑容。叫十六娘心头没来由的一慌。
“你想干什么?”
萧玉琢闻言笑出声来,“一直都是十六娘在说,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么?你站在我的雅间门口,又跳又骂,你想干什么?”
十六娘瞠目看她,“我……我就看不惯你!”
“看不惯我什么?”萧玉琢笑道,“我又没说要叫你看惯呀?”
“你!厚颜无耻!”萧十六娘骂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每次颠来倒去的都是这几个词,要学人泼妇骂街,最好也去学些新鲜的词来,只有泼妇的架势,没有泼妇的伶牙俐齿可差了点火候。”
萧十六娘被她骂泼妇,脸上当即一热,“你,你才是泼妇!萧玉琢,你才是泼妇!无耻泼妇!”
萧玉琢向门外迈步。
萧十六娘竟被她的气势逼得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双方都站在廊间里。
楼下楼上,有许多双眼睛都在围观。
看上去眼熟的夫人贵女很是不少。
萧玉琢微微一笑,“如今连声姐姐都不叫了么?竟提名道姓的……”
“你就不配让我叫姐姐!”萧十六娘更添嘲讽。
萧玉琢笑着摇头,“十六娘,我的好妹妹,出门在外,火气不要那么大。自家姐妹,我是不会跟你计较的,可若这话落到的旁人头上,人家可会容忍你?”
“呵,你不跟我计较?那日在萧家,你让我在……面前丢脸!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萧十六娘说着,心头涌上委屈。咬牙切齿,一副要扑上来撕了萧玉琢的架势。
萧玉琢笑着摇头,转身向楼下走去。
“你别走,你给我站住!”萧十六娘叫嚣道。好似非要叫萧玉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丢人一般。
萧玉琢回眸,“那日你丢脸,起码脸面是丢在家里的,可今日……妹妹,这可是在外头呢。”
萧玉琢声音不大,脸上带笑。态度自始至终都温和有礼。
旁人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只听得萧十六娘叫骂之声。
萧十六娘这才向四下里看去。
瞧见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副不屑鄙薄嘲弄之态,她登时大为窘迫。
“你,你是故意的!”萧十六娘抬手指着萧玉琢。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萧玉琢轻笑,“妹妹还是把手收回去吧?哪家的大家闺秀会拿指头尖子指着人说话?没得叫人嘲笑我萧家家教不好!”
萧十六娘气的想哭。她好不容易求了阿娘在上元节这天放她出来看花灯。
还求了哥哥帮她包下了这茶楼的雅间,就是为了和越王的亲妹子拉近关系,以便……
这下可好,全让萧玉琢给毁了!
“你故意将我堵在门外,就是想让我在外人面前丢脸!有你这样的‘自家姐妹’吗?你是故意的!”萧十六娘这会儿才收敛了声音,鼻音浓重又委屈的说道。
萧玉琢收起笑意,“你若不骂我,如何会在外人面前丢脸?十六娘,脸面都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萧十六娘听闻周遭的议论之声,偷偷抬眼看去,瞧见旁人正对着她指指点点。
心中不禁后怕起来。
只怕这茶楼里头的事儿,不多时就会传到哥哥们的耳中,阿娘那里也瞒不过。
她往后只怕又会被阿娘禁足在院子里。
如今她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阿娘已经要帮她相看。
倘若她不能向越王表明心迹,只怕今生再无缘分了……
想到这儿,她对萧玉琢的恨便更加不可抑制,“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十六娘咬牙切齿,低吼一声,猛的闷头向萧玉琢冲来。
她伸手推向萧玉琢,萧玉琢站的位置离着楼梯没有多远。
十六娘往楼梯口望了一眼,眸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
竹香吓了一跳,伸手挡在萧玉琢面前。
可十六娘并未撞在竹香身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肩头,她惊叫一声,肩膀猛的一缩。
她身子一歪,撞在了二楼的栏杆上。
竹香一愣,一颗珠子咕噜噜滚向一旁。
十六娘捂住肩头,“谁敢偷袭我……”
话音未落,便瞧见景延年沉着脸,从楼梯一步步走上前来。
十六娘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
李慧芝也不禁退了几步,和十六娘拉开距离。
景延年走到萧玉琢身边,抬手落在她肩头,将她般护在怀中。
他垂眸看她,目光殷切而专注,“没事吧?不是叫你在雅间里等我?”
“雅间里有些闷,所以出来走走。”萧玉琢轻缓说道。
“我在御街安排好了人,御街的灯已经亮了,你想去看看么?”景延年关切问道。
萧玉琢轻轻点头,“好。”
他立时握住她的手,笑了起来。
明朗的笑容,如正盛的阳光,茶楼似乎因他的到来,忽有蓬荜生辉之感。
他牵着她,小心翼翼,旁若无人。
十六娘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不是说,景将军已经厌恶了她,所以搬回了将军府么?”
她小声的嘀咕,似乎落入了景延年的耳中。
景延年猛的回过头来,那清冷寒凉的目光,吓得萧十六娘腿一软,扶着栏杆却仍旧滑坐到了地上。
她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景将军这眼神,是要生吞了她么?
“萧家怎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他不轻不重一句话。却如破晓的一声晨鼓。
楼上楼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十六娘这可是得罪了景延年了。
眼看这姑娘也到了及笄说亲的年纪,这下谁还敢上门给她说亲?
娶了她,岂不是要得罪景将军么?
有人嘲笑,有人叹息。
十六娘如坠冰窟的坐在地上,她木木呆呆的回头看向李慧芝,却见李慧芝的目光正追随着景延年,眷恋飘忽。
“扶我起来!”萧十六娘冲丫鬟喊道。
丫鬟这才愕然回神,连忙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萧十六娘重重一咳。
李慧芝侧脸看她,轻叹一声,“十六娘别往心里去,你和她毕竟是堂姐妹。”
“公主说的是,咱们还是屋里说话吧。”萧十六娘皱了皱眉,狠狠向萧玉琢的背影剜了一眼,上前拉住李慧芝的手。亲昵说道。
李慧芝不动声色的将手拽出,轻笑点头,“好啊,有些话,我也想跟十六娘好好说说呢。”
李慧芝实在不想和她再这么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了。
她早知道十六娘和萧玉琢不睦,所以十六娘向她示好的时候,她才顺水推舟的和她亲密。
原以为利用十六娘,能狠狠打击了萧玉琢,却不曾想,十六娘这般沉不住气,一打照面,就叫被萧玉琢大挫锐气。
还叫她也跟着在人前丢人。
李慧芝连忙躲进雅间,十六娘跟了进去。
萧玉琢被景延年护着,走在东市的灯海之中。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各个商铺都点亮了自家的花灯。
花灯造型各异,有些还会缓缓地转动,投映出斑斓的色彩来。
东市西市这会儿都涌入了不少看灯的人。
人头攒动,原本应当十分拥挤才是。
萧玉琢却发现,不管她走到哪里,周遭两步之内都没有什么人,旁人离得还远就被挤开,根本没人会拥挤到她。
她原本还担心腹中的孩子,会不会不堪拥挤的人群。
这会儿才发现,担心都是多余的。
她细看了看,才发觉,在她们一行周围,似乎有一堵人墙,虽走的很慢。却是牢牢的将他们护在中间,隔开了人流。
“原来你早有安排?”萧玉琢侧脸看向景延年。
“你好热闹,只怕单是叫你在楼上看灯,不能尽兴。且御街上的灯更好看。”景延年缓声说道。
萧玉琢心头暖暖。
景延年以往给她的印象,是粗枝大叶的,可如今看来,他以往不过是心不在此,心在这儿的时候,他到比她想的还周到。
周围的“人墙”都是着便装,不留意,根本看不出。
萧玉琢轻轻抬手,缓缓挽住他的胳膊。
景延年动作一僵,垂眸向她望来。
萧玉琢没有看他,嘴角却是勾勒出一抹浅笑。
流光溢彩的花灯。照在她白皙姣美的脸颊上,她的笑容被灯光渲染的格外美好。
景延年不由也笑起来,将她的胳膊收紧他臂弯之间。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终于行到了御街。
抬眼望去,直到皇城门下,整条御街如一条长长的火龙。
灯火辉煌的街道,刹那间仿佛有了生命的力量。
举目远望,只觉气势磅礴。
走进了细看,每盏灯都各有细节,妙趣横生。
御街上的灯,不同与东市西市,乃是朝臣,世家所做。
也有些是京城有些名气才情的文人所制。
能将花灯摆在御街上,那都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
看过了东市的灯。再看御街,只觉先前所看都不足与之相比,云泥之别。
这些权贵平日里明争暗斗不够,就连摆个花灯都要争一争比一比。
当真的争奇斗艳。
倒是便宜了看灯的人,惊叹之声时不时的就从花灯前传来。
一路看来,萧玉琢都有些累了。
行事西市入口,她摇摇头,“我是走不动了,且御街的灯已经看过,西市的就不必看了吧?”
“咦,娘子你看,那家商铺前头,围了好多的人!”梅香突然掂着脚尖,好奇说道。
萧玉琢寻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西市入口的第一家商铺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多人,且惊叹声连绵不绝。
“竟会比御街上的灯更好看吗?”梅香好奇不已。
萧玉琢摇摇头,“定然不会!这些人是没有看过御街的灯,才会驻足不前!”
“这可比御街上张尚书家里的灯还好看呢!”突然有人高声叹道。
咦?
御街上张尚书家里的灯,是一盏设计了精妙机括,投铜钱进去莲花便会缓缓绽放,莲心托举起一个漂亮的胡姬,在莲心上站着跳舞。
若要那胡姬不断的跳,便要不断的往里头扔铜板。
设计的很是精妙,御街上也属那盏灯前围观的人最多。
比张尚书家里的灯好看?
这倒是勾起了萧玉琢的好奇心了。
萧玉琢和景延年也向那花灯走去。
人多,那便服的侍卫开路有些慢。
但待看到那花灯之时,萧玉琢却不由感慨道:“便是再等一会儿也值了,真是不虚此行!”
花灯及其精妙并不在于它大。相反,这花灯和张尚书家那盏灯容得下胡姬跳舞的灯相较起来,要小得多了。
大约只有人手臂展开那般长宽。
可这花灯上却铺排了整个长安城的景象,像个微缩的长安实景。
“哟,这是将军府吧?”梅香指着一处惊叫说道。
“这里是崇仁坊,萧家的宅院!”菊香也指着一处惊叹。
中间的皇城更是精妙。
雕出长安的实景来也就罢了,若是将皇宫的格局也都雕琢出来,只怕圣上要降罪下来了。
是以这皇城的地方,只有城墙城门楼被雕琢出,城中却是盘踞了一条威风凛凛,腾云驾雾的金龙。
这龙栩栩如生,连龙鳞,龙须都雕琢的精妙一丝不苟。
那龙的眼睛,不知用了什么宝石。黑亮黑亮的。
这龙的身体里装了灯烛。
随着灯烛燃烧,龙的鼻子里会喷出烟雾火光来,更显得这龙逼真而霸气,像是真龙从天而降,盘踞在皇城之中。
“太妙了!”萧玉琢不禁叹道,“这布景,这精雕细琢的刀法,这精妙的设计。真是匠心独运呢!”
“你喜欢?”景延年垂眸问道。
“娘子真是识货,这灯便是献给当今圣上,也不寒颤呢!”掌柜的连忙上前笑着说道。
萧玉琢点头,这灯献给圣上,无疑是狠狠的拍了圣上的马屁。
圣上这皇位做的不算名正言顺。
可这灯上展现的却是真龙天子,从天而降。
这不是奉承当今圣上是真龙,是天命所归么?
“这灯卖么?”萧玉琢问道。
“开门做生意的。有人买,自然要卖了!”掌柜的笑了笑,伸出两根指头来。
“两钱?太便宜了!”梅香嘻嘻一笑。
竹香拉了她一把,“小娃娃提的小灯还要两钱呢,你傻了吧?”
梅香横了她一眼,比口型道,压价,继而开口,“两百钱也着实太贵了,一个花灯,不过是好看,还能吃能穿不成?”
“这位姑娘话说的不错,这花灯光看,天天看也会腻,唯有上元节最是应景!”掌柜的笑嘻嘻说道,人卖东西,都是忙着夸东西好,他非但没夸,反而顺着压价人的话音说。
梅香撇了撇嘴,“您也这么说了,那两百钱着实贵了吧?”
掌柜的呵呵一乐,“不是两百文,这灯二十贯!”
“你抢钱啊?!”梅香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萧玉琢也微微一惊,二十贯?一个匠人在长安城里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的做上一年工,也挣不了二十贯。
“跟您打听,这灯着实精妙,但我对这制作灯的手艺人更好奇。”萧玉琢垂眸打量着那微缩版的长安城。
她在城南的地,势必要开发的。
如今正缺这样精于设计的人才。
原本是打算通过阿娘的关系。去结识几个工部执笔策划的员外郎呢。
可如今看着这精妙的灯,那千里马不是已经在眼前了么?
掌柜的嘿嘿一笑,“灯您买么?”
“买了灯你就说出制灯的人么?”梅香立即问道。
掌柜的却是摇头,“这人不能说,当初人把灯送到我这儿寄卖的时候,就说了,不愿透露姓名。”
“是谁做的你都不肯说,灯你还卖的这么贵?”梅香嘟哝道。
掌柜的抬手往人群里随意一指,“姑娘,您瞧见没有,适才已经有许多人,想知道那制灯之人究竟是谁了,我若是说出那人来,这灯早卖出去了!”
“既不愿透露姓名,也许是希望更多的人欣赏这灯吧?”萧玉琢轻笑,“我们走吧。”
“娘子不是喜欢这灯么?”梅香小声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她虽喜欢这灯,却是更在意制灯之人。
景延年垂眸看她,见她抬脚欲走,他勾了勾嘴角,未置一词,握着她的手,行出人群。
在御街花灯外头,离得最近的路上,他早安排好了车马。
萧玉琢走累了,他便扶着她的手,上了那宽大舒适的牛车。
扶她上车之后,他忽然道:“御街上还有些事待安排,你且先回别院去,我叫他们护送你。”
萧玉琢点点头,歪在枕囊上休息。
景延年目送她离开,折返回了西市。
上元节没有宵禁,街上到处都是放爆竹,跑着玩儿的孩子。
热热闹闹的挺好,就是车马行进的速度格外的缓慢。
唯恐冷不丁的从哪个巷子里再窜出个孩子来,叫人措手不及。
萧玉琢回到别院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她刚被丫鬟扶下马车,便听身后一阵马蹄声追来。
她举目去看,景延年策马而来,在他身后还有灯光忽明忽暗。
萧玉琢神色狐疑。
待他临近了她才看清楚,他身后跟了几个侍从,骑在马上。抬着个方形的花灯。
正是在西市上,她询了价,却又没买的那个。
景延年翻身下马,微笑看他。
门下的大红灯笼将他的脸也照得红彤彤的,格外温暖。
“你怎么还是买了那灯?”萧玉琢问道。
随从小心下马,抬着花灯上前。
“我瞧你喜欢。”景延年说道。
萧玉琢轻叹一声,“我不是喜欢这灯,我是好奇是谁制了这灯。”
“我帮你问来了。”景延年笑着说道。
这倒是叫萧玉琢一惊,她满面不信的看着他,“你问来了?你打了那掌柜?逼得他开口?”
景延年脸色一僵,“在玉玉心里,我就是个只会用武力的莽夫?”
萧玉琢呃了一声,难道不是么?
“这花灯上少了长安五个坊,这五个坊的分布也是有特点的。将那少了的五个坊的位置,沿着长安城的路,曲曲折折的连起来,所成图形,恰似一个徽记。”景延年笑着说道。
萧玉琢已经完全听呆了,“五个坊?徽记?我适才也看的很认真,我怎么没瞧出来?”
景延年拉过她的手,让她站在那花灯前头。
那盘曲的金龙还在往外吐着烟气。
萧玉琢这会儿却顾不上那栩栩如生的金龙了,她的目光全然落在长安微缩的坊市中。
“看出来了?”景延年问道。
萧玉琢摇头,直到景延年一一将那五个刻意漏掉的坊的位置指出来,她也未能想起来。
这只怕要对着长安的舆图细细对照,才能分辨出来吧?
她深深看了景延年一眼,这人的脑袋里莫不是装了个gps?这都能叫他发现?
“然后我出了五倍的价钱,买了这灯,那掌柜就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对的。”景延年轻笑道。
萧玉琢一听,不由站直了身子,“你说什么?五倍?一百贯?你……你……真是人傻钱多!有钱烧的吧?”
景延年抬手揉揉她的头,“夫人喜欢就好。”
“我不喜欢!你都猜出来是谁了,干嘛还要出五倍的价钱?”萧玉琢瞪眼,这人是不是傻?
“我猜,这是那制灯之人的想法,五个坊,五倍的价钱,五是个好数。果然,五倍价钱之下,那掌柜的就说了实话。”景延年浑不在意。
萧玉琢无语了,一个灯,一百贯。人家能不说实话么?
买也买了,看他一脸邀功的表情,萧玉琢只觉无路,“那你快说说,究竟是谁做的这灯?”
“驸马都尉,王敬直。”景延年呵呵一笑。
萧玉琢愣了好一阵子。
再看向那灯时,恍然明白过来。
难怪他猜出了是谁,却还要出五倍的价钱,驸马爷呀,那是缺钱的人么?
而且是南平公主的驸马爷呢……
不过既是如此,他做的灯干嘛不放在御街上?她记得御街上有南平公主府的灯呀?
难怪那掌柜不肯说制灯之人……
萧玉琢恍惚了一会儿,抬手拍了拍景延年的肩,“郎君今日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景延年握住她的手,深邃却有亮光的眼眸之中似乎蕴含了太多的话。太多的情愫。
萧玉琢却连忙抽出手,“呃,已经后半夜了,我就不留将军了,将军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她扶着梅香的手,就快步进了别院。
景延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轻笑。
“将灯送进去。”他翻身上马,缓缓离开。
萧玉琢次日起来,一眼就望见了那灯。
灯做工精巧无比,大白天的,没有点灯烛在里头,那龙不吞云吐火了,可整个花灯,却显得更为精秒。
坊间的道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人挎着篮子,有人抱着孩子……
东市西市上,有许多商贩。
看他们的动作神情,好似能听到熙熙攘攘热闹叫卖的声音。
小桥流水,绿树人家。
细细看来,各处都惟妙惟肖趣味横生,一百贯,似乎也不算离谱。
纵然还是叫人想来肉疼。
“去请梁掌柜来。”萧玉琢从花灯上收回目光,心里盘算起正事儿来。
梁生来得很快,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已经康复的魏子武。
他活蹦乱跳的,倒是完全看不出先前受过重伤的样子。
瞧见萧玉琢还笑嘻嘻的拱手行礼。
“梁郎君认识的人多,可对南平公主的驸马爷,王敬直有所了解?”萧玉琢问道。
梁生闻言,扭头看了魏子武一眼。
魏子武连忙将脸一别,抱着肩膀没说话。
萧玉琢瞧他面色十分奇怪,不由好奇道:“这里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么?或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忽然想起,当初在松竹馆的时候,南平公主和魏子武的关系看起来十分暧昧。
纵然魏子武卖艺不卖身,可南平公主还是很中意他的。
后来南平公主也亲自承认,她有意养魏子武为面首,魏子武却不愿意,宁可躲着她。
萧玉琢尴尬的笑了笑,“把灯抬上来。”
那精致的花灯刚一抬上来,就吸引了梁生和魏子武的全部视线。
“这不是西市上那引起轰动的灯么?”魏子武摸着下巴道,“还说有人出了一百贯将灯买走了,我还道那人傻呢,原来是娘子啊?”
“你才傻呢!”梅香横了魏子武一眼。
魏子武呵呵一笑,“既是娘子买去了,那便不傻,一点都不傻!”
梁生抬眼看着萧玉琢,“娘子既提了驸马,又拿出这花灯,莫非这花灯是驸马爷的?”
萧玉琢点头,“正是,梁郎君所言不错。”
“唔,王敬直在被公主看中以前,就在工部任职,骊山的行宫听说就是他设计的。”梁生说道。
萧玉琢没留意过这些,闻言不由大喜过望。
“他早不在工部了,被南平公主相中以后,他就卸了实职,成了驸马都尉。”梁生又看了一眼那花灯,“不过看来,他的本事并没有丢啊?”
萧玉琢笑着点头,“我就是看上这灯的精妙,且郎君说,他以前设计过行宫,若是能请到他设计城南那一顷之地,岂不是更妙?”
梁生连连点头,片刻之后,却又摇头,“驸马自打不在工部之后,就没有再摸过过这些了。听闻他和南平公主有些矛盾,所以整日吊儿郎当。没有正行。”
“南平的驸马,还敢吊儿郎当?”萧玉琢惊叹一声,这王敬直好大的胆子,也不怕南平抽他?
梁生唔了一声,“就是喝喝酒,听听戏园子,溜溜鸟,斗斗蛐蛐,倒也没有旁的。”
萧玉琢哦了一声,就说嘛,南平能容的下她的驸马爷养旁的女人才怪哩。
“两位郎君准备一下,我打算请他设计城南地皮的规划开发,过几日我做东,请他吃个饭,席间说一说这事情。他有这般才能,弃之不用不是可惜?”萧玉琢说道。
梁生还未开口,魏子武就连连摇头,“我不去!”
见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涨红脸,瞪着眼道,“打死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