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琢默默的翻看着账册。
梁生抿了口茶道,“如今进奏院用飞钱兑换现钱,也不再收费了,再开柜坊生意也会受影响。”
见萧玉琢似乎并未在意,他加重了语气道,“且如果再开,会不会引得圣上怀疑娘子?”
萧玉琢点点头,“梁掌柜担心的是,既然长安城不叫我开柜坊,中央辐射地方不行,就地方包围中央吧。”
梁生听得一愣,“娘子说什么?”
萧玉琢笑了笑,“我们先在长安城之外的地方发展柜坊,待势不可挡之时,再冲击长安。”
梁生被她淡然却笃定的语气,惊得一愣。
“不过这是长足的计划,如今不着急,先缩减长安城内五芳斋的规模吧,一些坊间盈利少的店铺都关了,大力在长安城以外的地方开设分号。”萧玉琢说道。
梁生连连点头,虽然觉得她这想法太冒险。
毕竟长安城盈利少的店铺也是在盈利啊,重新在别的地方开设分号,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又会遇见什么困难呢。
但见她一个女子,都有这般胆气,他身为她的大掌柜,自然不能胆怯了。
“小人明白。”梁生拱手答应,“还有一件事,小人……”
梁生开口却又有些犹豫。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梁掌柜是从长安城来吧?我想打听些长安城的事儿。”
梁生微微皱眉,“小人想告诉娘子的,也是长安城之事。”
萧玉琢微微一笑,“那真是巧了,还请梁掌柜先说吧?”
梁生舔了舔嘴唇,“小人一直注意着将军府的情况,希望能从将军府那里得到娘子的消息。就在小人离开长安之际,听闻将军府近日频频请一位胡郎中去往府上,也不知是不是……景将军病倒了?”
萧玉琢面色一僵,胡郎中?
“将军得胜归来,圣上却掳去他的兵权,虽封了吴王之爵,如何比得过手握重兵的将军?”梁生皱眉,缓缓说道,“不知是不是将军忧思过重,所以生病。”
萧玉琢咬住下唇。面色一白。
景延年壮得跟牛一样,他会生病?
该不会是自己的宝贝儿子重午生病了吧?
“可……可曾打听到是什么病?”萧玉琢小心翼翼的问道。
梁生连连摇头,“那胡郎中同景将军关系匪浅,他不会说的。”
萧玉琢立时如百爪挠心,坐立难安。
原以为景延年这亲爹定会照顾好孩子,她便是忍的思念之苦,但为了日后能堂堂正正的接回儿子,不用带着儿子躲躲藏藏的生活,她也都认了。
如今小重午却病了?
“娘子别急,”梁生轻叹一声,“景将军身强体壮,便是一时想不开,终会好起来的,胡郎中的医术在长安城也颇为有名。”
他的劝慰如隔靴搔痒,如何能说进萧玉琢的心里。
她咬牙皱眉。似乎艰难中做下了什么决定。
“多谢梁掌柜告诉我这些,五芳斋的事情,还是拜托梁掌柜了,至于柜坊的事情,等回头我们再详谈。”萧玉琢说完,便起身要走。
梁生也连忙站起,“娘子这般着急,是有什么打算?”
她回头恰撞上他担忧的目光。
他眼眸深深,薄唇紧抿,面有关切。
萧玉琢轻叹一声,“我不在的时候,你把我的产业照顾的这么好,且一直四处寻我,是在辛苦你了。如今我平安无事,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娘子不是说要问我关于长安的事?”梁生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梁掌柜已经告诉我了。”
“所以娘子是打算,悄悄返回京城,去探望将军么?”梁生立时说。
萧玉琢微微一愣,她迟缓的点了点头,“是……我终究是不能安心。”
“圣上以为娘子已经……若是娘子如今返回长安,落入圣上手中,岂不大为不好?”梁生皱眉。
萧玉琢笑了笑,“我悄悄的去,看过了,放心了,就悄悄的走,不会叫圣上知道的。”
梁生微微皱眉。
萧玉琢笑着行礼告辞。
梁生连忙还礼,却是开口叫住她,“娘子给我两日的时间准备。”
“嗯?”萧玉琢微微一愣。
“娘子这般去长安,未免叫人怀疑,给小人两日时间,小人组了商队,请镖局护送,娘子藏身商队之中,才不叫人怀疑。”梁生说道。
萧玉琢闻言,不由惊喜,“真是多谢你。”
梁生拱手还礼,“都是小人应该的。”
萧玉琢回到越王府,梅香想要收拾东西。
萧玉琢却什么都不叫她收拾,“叫越王怀疑,只怕就走不了了。”
“不带些衣物,被褥,茶叶,点心……娘子路上怎么受得了?”梅香担心。
萧玉琢哼了一声,“我是有正事儿。又不是去游玩的,带上这么些东西,浩浩荡荡的去长安啊?只怕我刚进了城门,就得被圣上拿下吧?”
“那娘子一路可是要受苦了。”梅香叹气。
萧玉琢摇头,“受苦不怕,我只想去看看重午可好。”
梁生叫兰雪捎信儿给她,商队已经准备好了。
萧玉琢没告诉越王,同平常出门一样,只带了一套换的衣服,还专门将梅香曦月都留在府上。
只带了竹香和菊香一起上路。
梁生请了镖师随行保护。
商队有几大车的东西,并非五芳斋的商队,还有别的商户要去往长安的。
也有旁人家女眷。
萧玉琢带着两个丫鬟,在这一行中也不算特别惹眼。
“多谢你。”萧玉琢等上马车前,回头同梁生道。
梁生望了她一眼,连忙垂头拱手,“娘子再客气就见外了。”
萧玉琢笑了笑,扶着竹香的手,上了马车。
商队没到晌午就离开宛城城门。
待倒晚上的时候,已经离开有百余里了。
李泰听闻夜色降临,萧玉琢还未回府,不由有些担心。
但自从重午被景延年夺去之后,她也曾回来的很晚,他仍旧耐心的等着。
可天色已然黑透,都过了晚膳的时候,还不见她回来。
李泰有些坐不住,来到她院中,却只见两个丫鬟在正房外的廊下,小声说话。
他上前询问,两个丫鬟支支吾吾。
李泰便觉得事情不对,可两个丫鬟无论他如何逼问,就是不肯老实交代。
李泰气急,“她只有在宛城,我方能护住她,她若是偷偷离开宛城,我却不能知道,遇了危险,可怎么办?”
梅香和曦月都跪着不说话。
“曦月,你可是我越王府的家生子,你老家就在宛城,你夫家娘家,都在宛城的庄子上干活儿,你若不说实话,是不想他们好过吧?”李泰冷声问道。
曦月脸色一白,“娘子她……”
“曦月!”梅香立即抬手拽拽了拽她的袖角。
曦月抿上嘴,“婢子不知道……”
李泰震怒,命人将陈曦月的孩子也寻了来。
她给小重午做奶娘的时候,她的儿子恰满八个月,如今她儿子已经一岁有余,养在府上。
见到儿子,陈曦月浑身颤抖。
李泰将小小孩子抱在怀里,冷着脸问她,“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娘子去哪儿了?”
梅香见曦月连看都不敢看自己的孩子一眼,似乎唯恐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合盘兜出。
她忍不住,霍然从地上爬起,“越王殿下,拿一个孩子来威胁人算什么本事?难怪我家娘子要离开这里!若是叫我家娘子看到此情此景,只怕我家娘子往后都不想再看见你!”
李泰脸色一僵。
他愤然看着梅香,梅香也梗着脖子看他。
李泰忽而弯身将孩子放在地上。
那孩子立时扑进母亲的怀中。
李泰却猛的伸手。一把扼住梅香的咽喉,“我可以放过那孩子,不过倒要好好问问你了。”
梅香被他掐的脸色涨红,她脸上却带着冷笑,“越王掐死我好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家娘子带待婢子如亲人一般,从不威胁,从不强迫,婢子绝不会出卖娘子!愿为娘子而死!”
李泰看着固执还面带笑意的梅香,面色愈发黑沉难看。
梅香被他掐的直翻白眼的时候,他却忽然松了手。
梅香咳嗽连连。
曦月连忙起身扶住她。
梅香冷哼一声,“曦月本是越王派到娘子身边的丫鬟,为何愿意忠于娘子,不受越王威胁而出卖娘子。越王殿下都不会深想其原因的么?”
越王皱眉,转身要走。
梅香却在他身后朗声说道:“因为我家娘子从来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她不依附任何人!她是独立的,自强不息的,她叫我们看到希望!她待我们亲切平和!看我们是个人,她尊重我们每一个人!”
越王脚步微微一顿,他回头冷冷看了梅香一眼,眼中似有疑惑。
梅香却笑了笑,“我家娘子以往不会依附将军,现在也不会依附越王殿下。越王殿下若是愿意帮助娘子,便还可能和娘子成为朋友,殿下若是只想控制娘子,只会叫娘子与您疏远。”
越王看着梅香,呵的冷笑一声,“愚昧!无知!”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曦月抱着自己的孩子,有些怔怔的看着梅香。
梅香揉着自己的脖子,长舒了一口气,“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曦月眼眶里却含着泪,“梅香,你说的真好!真的,我们是奴仆,在别处就是可买可卖,生死全凭主子心意的物件儿。可娘子却是带我们如同亲人一般……我说不出你那般话,可我心里和你想的是一样的!”
梅香重重的点头,咧着嘴冲她笑,“跟着娘子,娘子必会叫我们过的更好,娘子曾经说过的,她一定会带着我们做到。”
曦月重重的嗯了一声。
已经离开宛城的萧玉琢,不知道在自己院中。丫鬟是这般的看好她。
她是有一番大业要做,她是有宏伟的理想要达成。
可她也是个内心柔软的母亲,她惦念自己的孩子。
哪怕看一眼,只要知道小重午如今好好的平安无事,她就放心了。
也许如今她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不能带着孩子光明正大的生活。
可终有一日,她定什么都不用惧怕,可以好好的活在日光之下。
越王派人悄悄追出宛城。
他自己却不能离开。
周炎武是圣上派来盯着他的,倘若他也离开,周炎武定然会怀疑。
那玉玉就更危险了。
越王的人手四下追去,他没料想到她竟然有胆去往长安。
萧玉琢离开宛城的第三日,天阴的很重。
路上听人说,这天是要下雨了。
萧玉琢还不信。
梁生问她要不要先在镇子上落脚休息,她心急去长安见小重午,便摇头拒绝了。
这商队是梁生组织起来的。自然都听梁生的。
商队没在镇子上歇脚,仍旧往前赶路。
可过了晌午天色便阴沉的厉害。
商队加快了速度,想要赶到下个镇子上,好有个地方落脚。
没曾想,还没到傍晚,天色便阴沉的如同黑了一样。
一道闪电划过天幕。
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
路上不多时就泥泞不堪,行路艰难。
“这下可好……该落脚的时候不落脚,赶路赶路,成了落汤鸡了吧……”
车外有人抱怨。
萧玉琢的脸色不甚好看。
不叫落脚的人是她,这抱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她听来却不舒服。
梁生命人去前头探路。
不多时,那人回来禀道:“前头一里之外,就是驿馆了,那驿馆地方不小,定能叫商队落脚!”
一行人马听到这个消息。才算鼓起了士气。
马车轱轮陷进泥坑里,大家便都顶着雨将车子推出来。
萧玉琢也没坐在车上不动,纵然菊香竹香不停的劝她,可她还是亲自下车,和众人一起推车。
其他的女眷瞧见她身边有两个丫鬟,衣着气质不俗,竟然一句抱怨都没有,还冒雨身先士卒。
便都不说话了。
先前有所不满的镖师,其他商户,看着萧玉琢的眼神都变得不同。
“娘子上车吧,这等粗活儿,叫我们做就成了!”有个镖师上前说道。
萧玉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微微一笑,“没有多远了,坐在车上反倒不便。走吧。”
有镖师把自己的雨披披在她和她的丫鬟身上。
还有妇人从车上递出干净的毛巾帕子给她们。
再有车子陷入泥坑之中,那车上的妇人再不多说一句,也同萧玉琢一样,下来走在一旁。
大雨倾盆,但一行总算是赶到了驿馆。
一行人刚住进驿馆,萧玉琢她们也是刚换上了干净爽利的衣服。
便听到驿馆里的杂役和在驱赶人,“出去出去!都到后头马棚里去!”
萧玉琢闻言一愣。
“怎么回事?”竹香皱眉道。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便听到杂役在拍她们的门了,“快出去,听见没有,出去住在马棚里!”
“咱们又不是不给钱,凭什么住在马棚里?”竹香拉开门,怒道。
“给钱?”那杂役哼笑一声,“有位爷,把这驿馆给包下了。现在驿馆不叫你们住,给钱也不行!出去出去!”
竹香闻言大怒,撸袖子就要动手。
菊香上前拉住她。
“嘿我还没听说过……”
“竹香。”萧玉琢也唤她一声。
“娘子,他们怎么能让人去住马棚?”竹香皱眉。
“出门在外,不要惹事。忘了咱们是去干什么的?”萧玉琢看她一眼。
竹香撇撇嘴,负气的把她们所带不多的行礼给收拾了起来。
廊间有人在和杂役争吵。
萧玉琢出门的时候,正瞧见梁生同那驿丞说话。
梁生冲她摆摆手,叫她在廊间等着。
不知梁生给了那驿丞什么好处,驿丞看了她们一眼,给她们留了一间下房。
还亲自过来叮嘱他们道:“看你们有女眷,才给你们这一间下房,你们房间里待着,可千万别出来,惹了事儿,把我都得连累了!”
“是什么人包下了驿馆。这么横?”竹香忍不住问道。
那驿丞瞪她一眼,“别打听!知道的多了没好处!”
说完,摆摆手,叫她们进下等房里呆着,千万别出声,也别出来。
下房房间不大,还是两排通铺。
商队一行的女眷,可不止萧玉琢和她的两个侍女。
见萧玉琢不去马棚,那些个女眷们也都进了下等房,没去马棚。
屋里除了萧玉琢三人,还坐了三四个妇人,两个小女孩儿。
那六个人住一排通铺太挤,便匀了一个人跟萧玉琢她们睡。
“雨停了就好了。”菊香低声说着,和竹香一起铺床。
萧玉琢站在窗边。
窗外雨声很大,这下房里头不但是通铺,且临着后院马厩。
马嘶声,人的叫骂声,都从窗外传了进来。
萧玉琢却忽然侧耳,“竹香,你可曾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离开宛城去往长安,就是为了去看看小重午的。
一路上对一岁以内的孩子格外的留意,听闻道旁人家的孩子哭,就好似听闻到自己的孩子在哭一样。
她的心都会不由自主跟着一紧。
竹香来到窗边,侧耳凝神细听着。
“没有吧?婢子只听到雨声,人和牛马之声……”
“有呀!”萧玉琢却皱眉,神态有些不安。
竹香摇了摇头。
萧玉琢忍不住推开窗子。
外面的雨丝被风吹进,冰凉凉的落在她的脸上。
穿过雨幕,她瞧见一辆宽大的牛车,正停在院中。
“就在那辆车上。”萧玉琢抬手指着牛车。
竹香皱眉细看,凝神细听。“不知是娘子这么说了,婢子下意识的,还是真有孩子在哭,婢子好似也听见了?”
“哟娘子,这风太冷,娘子还是赶紧将窗户关上吧!”旁的妇人劝道。
萧玉琢听着风雨中那隐隐约约的哭声,心头恍如被猫爪挠着。
“便是有孩子哭又怎么样?咱们这间下房得来的已经不容易了,娘子还能帮人家什么?”另一妇人也劝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
“咱们这边不是还有一个位置么?”竹香立即说道,“娘子莫急,婢子去看看,若是真有带着孩子的夫人,婢子请她过来与咱们同住。”
“哟,自己人都住不过来的,倒有心思去救助旁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那两个同行的夫人讽刺道。
萧玉琢冲竹香点点头,“你去请吧。外头风雨太大,大人也就罢了,孩子定不好受。”
几个同行的妇人有些看不惯她。
竹香却没犹豫,拿了把大伞,就冲了出去。
“人家驿丞可是说了,叫咱们别处去惹事,出门在外的,谁都不想给自己添不自在!”同行的妇人,看着萧玉琢的面色有些不善。
萧玉琢微微一笑,“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咱们自己都不容易,强求来一间下房,娘子好心,也得量力而行啊!”坐在一起的妇人都忍不住数落萧玉琢。
竹香去而复返,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萧玉琢抬眼看她,“没有抱孩子的妇人么?”
她听错了?
竹香却神色为难的点点头,“有倒是有,可她说,牛车上宽敞,不必下来。”
同屋里的几个妇人立即嘲笑起来,“瞧呀,你想做好人,人家还不稀罕呢!以为自己有间下房了不起了?”
“人家情愿做牛车,也不领受你这好心肠吧?”
……
讽刺的话,萧玉琢倒是没放在心上。
唯有那冲破雨幕,哇哇哭叫的声音,叫她心中备受煎熬。
竹香同菊香已经铺好了床,她却坐立难安。
“这孩子已经哭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哄住?”萧玉琢不由问道。
竹香和菊香都担忧的看着她。
旁人不知,她们两个却是清楚。娘子正是因为担心小郎君生病,这才冒险离开宛城,去往长安。
娘子这会儿心里正不好受着,听闻旁人家的孩子这般哭,定会想到自己的儿子。
可一旁的妇人听了,却是冷笑出声。
那讽刺揶揄的话,一句句扎在人心口上。
娘子大度,不和她们计较,竹香却听不下去了,“住口!你们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怜悯之心是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才怜悯!如今自身难保,好不容易求来通铺的下房,还怜悯别人?”妇人反问道。
竹香将牙一咬,就想动手。
莫说娘子以前是郡主的时候了,就是后来不是郡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菊香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伸手拉住她,“别惹事!”
“哼,这叫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妇人哼了一声,踢掉鞋子,在自己的通铺上盘腿坐了下来。
“你说什么?!”竹香额头的青筋都要爆起来了。
菊香也有些听不下去。
萧玉琢却霍然站起,提步向外走去。
竹香和菊香顾不得同人争执,“娘子去哪儿?”
“菊香同我去看看,是不是那孩子有什么疾病?怎的会哭这么久也不停?”萧玉琢说道。
那屋里的妇人狠狠哼了一声,对萧玉琢的好心颇为不屑。
竹香和菊香没敢劝,一人拿了一把大伞,跟在她后面,来到那宽大的牛车旁。
雨势仍旧很大,便是打着伞,三人的鞋袜裙裾也都湿了。
牛车内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有个妇人在哄着,可那孩子哭声却不停。
似乎哭了太久,孩子的嗓子已经哭哑了。
萧玉琢伸手敲了敲车窗,“请问夫人,孩子可是那里不舒服?我这里有个懂医术的医女,若您信得过,可叫她给孩子看看?”
听闻萧玉琢的声音,那车里的孩子似乎哭的更大声了。
但除了孩子的哭声,车内似乎猛的静了一静。
车窗被人从里头打开,但仍旧垂着帘子。
“多谢娘子好心,孩子没事,只是有些闹人罢了,劳烦您挂怀了。”妇人客气说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也许孩子是被这大雨吓坏了,便是牛车舒适,也不如房中安静,我们有一间客房,虽是通铺,还能容得一人,您若不嫌弃,不若抱着孩子到客房里来吧?客房里都是妇人和小姑娘。”
车内又猛地一静。
那孩子的哭声,也小了许多。
萧玉琢却更为担心,会不会是那孩子哭累了?哭的没劲儿了?或是不好了?
人遇到事儿,总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
越是关心的事儿,就越是如此。
“您放心,可叫您的郎君送您过去,若瞧着不放心,再送您回来。我也是个做母亲的,听闻孩子哭声,不由想到自家孩子。是以一再相请,并无旁的用意。”萧玉琢解释道。
竹香这会儿却有些生气了,她家娘子,曾经也是天之骄女,这般好言相劝,好生相请的,那人还不领情?
“算了,娘子,咱们走吧,出门在外的,人有防备之心,也不奇怪。”竹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叹了口气,等了片刻,也不见牛车里的人说话。
再说得多,就叫人讨厌了。
她摇头要走。
车里的人却突然开口。“娘子留步。”
萧玉琢停下脚步。
“娘子也有孩子,为何独自在外?”车内妇人问道。
萧玉琢神色一怔。
竹香轻哼开口,“我家娘子出门有事,好心请您,不是连家中的事,都要详细告诉你吧?”
“那……娘子的郎君可曾同行?”车内妇人又问。
“嘿,我说你这人!要来住就来,不来就算了!打听人家里的事干什么?”竹香怒道。
萧玉琢拍了拍竹香的手,“算了,回去吧。”
“娘子若心存怜悯,真心帮忙,但求娘子给我们一家安排一间客房来,这孩子也离不得他爹爹的。”妇人说道。
萧玉琢面色一滞。
竹香气笑了,“都跟你说了,我家娘子如今也不过是住着通铺,你却要单间?你这不是求人帮忙,是强人所难!”
“不论多少钱,我们都可以给,只求娘子为我们开个口。”车内妇人声音不大,听来并不强势。
竹香翻了个白眼,拉着萧玉琢,在她道,“娘子走吧,别理她了!”
萧玉琢却抬眼恰看见一个杂役在往驿馆里搬东西。
“你去叫来个杂役。”萧玉琢说道。
竹香撅嘴,但还是去了。
杂役快步而来,“娘子有事?”
“可能匀出一间上房来?这家妇人带了孩子,多有不便,他们家愿给高价,只求落脚之地。”萧玉琢温声道。
那杂役见她眉目婉约,脸面含笑。开口倒是十分客气,“回娘子知道,若是平日定然不难,可今日雨大,有位爷包下了整个驿馆,不叫闲杂人入内,小人也没法呀?”
“正因雨大,才要求个方便,大人也都罢了,小孩子却是被雨声惊吓,啼哭不止。还望您给通融,多说几句好话。”萧玉琢说着,给菊香使了个眼色。
菊香连忙上前一步,递给那杂役一个荷包。
杂役捏了捏荷包,脸上有些为难。
这娘子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客客气气,这忙他真想帮来着。
可要来住的那位爷……
“娘子稍后,我再给您问问去。”杂役咬牙说道。
“多谢您。”萧玉琢颔首。
车内妇人却说话了,“娘子真是菩萨心肠,为着素不相识的人,又是拿钱,又是低声下气的,真为难您了。”
这话听来怪怪的。
竹香和菊香都狐疑的看了那牛车一眼。
那妇人的声音软软的,不像是执拗脾气古怪的人。
可娘子为她的事儿费劲儿,她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萧玉琢也歪着脑袋看了那牛车一眼,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娘子到廊下等着吧?”菊香说道。
主仆三人站在雨中,虽打着伞,可衣服却被打湿的越来越多。
萧玉琢正要提步而走,忽见那杂役匆匆而来。
可那杂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打着伞。跟前还走着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女人。
那老女人和萧玉琢迎面撞上,彼此都是一怔。
萧玉琢还未开口,那女人却笑了起来。
“哟,这不是越王府的娘子么,怎么在这儿遇上了?您这是往哪儿去呀?”女人开口。
“水香,你的醉乡楼开张了?到有闲心在外头闲逛?”竹香讽刺道。
那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是醉乡楼的老鸨水香。
听闻“醉乡楼开张”几个字,她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狰狞。
“拜娘子所赐,我醉乡楼到现在也未能开张。不过没关系,这不,我家老爷从关外回来了,我正往这儿迎我家老爷呢!等我家老爷到了,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水香得意一笑。
萧玉琢抬眼往驿馆门口看去。
瞧见驿丞正高举着伞,想要给一个身披黑色风氅的人遮雨。
他自己半边身子都淋湿了,还端着满脸的笑意。
那身披风氅的人,身边已有两个身高体壮的青年人,为他打伞。驿丞根本近不得他跟前,却仍在卖力讨好。
“三爷,三爷!您可到了!大雨没淋着您吧?”老鸨立即谄笑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