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再强,他也只是天启的代言人。
是天启的白手套。
皇上有皇上的尊严,天子有天子的骄傲。
就像唐太宗李世民,被魏征骂了个狗血淋头,口水都喷一脸。
但是他不能和魏征对骂,因为他是天子。
天子已经不算是人,他代表的是王朝,是国家,是全天下的人。
所以魏征死后,唐太宗把他的坟给刨了。
作为天子,天启不能亲自下场跟这些最强王者开撕。
只能派出魏忠贤,魏忠贤是天启的倚仗,除了陪他长大的魏忠贤,他不知道自己该信任谁。
信任杨涟这些凶神恶煞,把他从养母身边拖出来,按到皇位上的人?
信任这些意图把他当成傀儡的人?
他可是天子,是皇上啊。
他不是天生的帝王,但是他只要坐在那个位子上,他的帝王属性终究会觉醒,因为那是他的命。
“舅舅,慎言。”
方正看了一眼犹如泥人一般的王富贵,发现他除了两只眼睛,一动不动。
魏忠贤也从激动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刚刚的一番发泄,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
有多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说话了?
魏忠贤一吐心声,觉得十分畅快。
他拍了拍方正的肩膀,笑道:“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都把他烂在肚子里,如果传出去,小心我打烂你屁股。”
“外甥知道。”
魏忠贤哈哈大笑,目光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王富贵。
“走,舅舅今天要在你家吃饭,咱爷俩喝两盅。”
晚饭是赵氏和宋秋筠弄得几个家常菜,方正陪着魏忠贤很是喝了几杯。
如今魏忠贤修炼了神照经,身体机能大大增强,几杯酒下肚,居然只是面色微红。
“侄儿,你这人气太少了,赶明儿我让王富贵给你送几个丫鬟、家奴过来。”
方正和魏忠贤喝酒吃菜,其他人都在外间等着,只有王富贵站在一旁伺候。
“是,奴才明日就办。”
方正连忙摆手道:“不用了舅舅,我这就我一人,弄那么多丫鬟仆人的,我可养不起。”
魏忠贤温和道:“傻孩子,舅舅还能让你掏钱?以后我让王富贵每月给你送一千两过来,不够的话你直接跟王富贵说。”
一千两?
方正被镇住了。
锦衣卫一个小旗官,一年的俸禄也就二十两银子。
百户就不一样了,一年足有百两。
可是自己舅舅出手就是一千,一年就是一万二!
看到方正吃惊的模样,魏忠贤笑道:“咋了,是不是被吓到了?我跟你说,舅舅这些钱都是下面人孝敬的,我不收,他们反而不安心。”
方正知道魏忠贤权力大,下面干儿子、干孙子一大堆。
只不过这些人也都是墙头草,魏忠贤日后失势,他们也会落井下石,跑的比谁都快。
可是官场如此,历来便是如此,虽然不对,可是没有人能够改变。
因为他们都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便会被人钻空子。
一百个官员里面,或许能有一个清流,但是这一个清流,也只能说独善其身,至于其他的,无能为力。
方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想起嘉靖时期的严嵩,据说抄家抄出来黄金叁万多两,白银二百多万两,其余古玩珍宝、名人字画无数,更是有稀世珍宝《清明上河图》。
此外还有田地上万亩,房屋六千多间。
光是这些东西,就抵得上嘉靖朝一年的财政总收入。
这些东西,放在今天,简直不敢想象。
魏忠贤现在还没有达到严嵩的地步,别看如今位高权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实都是表面现象。
就像这次天启病倒,连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都敢给自己脸色看,还想借机生事。
朝堂上攻讦魏忠贤的奏本,更是如雪花一样飞到了内阁首辅黄立极的案上。
“md,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自己和舅舅本就是一体同根,就算自己一毛钱不拿,外人看来也是同流合污。”
方正心中想的明白,一口将杯中酒干了:“多谢舅舅。”
魏忠贤瞧着在一旁伺候的王富贵,说道:“老王,去把那个小婢女,叫什么秋筠的给叫过来。”
方正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舅舅,这是干嘛?”
“哼,你个臭小子,别以为舅舅看不出来,那女孩已被你收到房中了是不是?”
方正闻言大囧,有种被一眼看穿的感觉。
过了一会,王富贵带着秋筠走了进来,方正看到秋筠亦步亦趋,跟个小媳妇一般,不由怜心大起。
只不过魏忠贤在这里,他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只是一个婢女。
宋秋筠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老爷。”
方正刚想说话,魏忠贤却面色不悦道:“哼,见了主人也不知道下跪行礼,一点规矩也没有。”
魏忠贤的话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有种不容反抗的意味。
宋秋筠闻言,娇躯一颤,跪倒在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舅舅,这——”
“你别说话,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一向和蔼可亲的魏忠贤瞬间变了脸色,似乎是不满方正居然为了一个婢女,打断了自己。
跪在地上的宋秋筠,身体抖得更加厉害,颇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抬起头来。”
宋秋筠缓缓的抬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俏脸。
往日这张俏脸上满是阳光和笑意,但是今天晚上,却充满了不安。
“嗯,模样还算周正,怪不得我这外甥这么紧张。”
魏忠贤看清楚宋秋筠的样貌,对这个婢女倒没有过多的在意,他叫这个女人过来,另有他意。
“你既然入了方正的门,便要守这里的规矩。你可知道我是谁?”
宋秋筠虽然被迫抬头,可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最多也就看到魏忠贤脚上穿着的官靴。
她摇摇头,呼吸有些急促。
“好叫你知道,咱家乃是皇上钦点的东厂督公,上柱国录军国军事,别人见了咱家,都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九千岁。”
魏忠贤语速平缓,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宋秋筠一时消化不了。
她只是个落魄秀才家的闺女,小门小户。
如果不是黄蓉施以援手,恐怕早就饿死在城外的难民营里面。
九千岁?
宋秋筠也听自己父亲说过,朝廷里有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魏忠贤,好像就叫什么九千岁,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吓唬你,而是让你知道自己进了什么样的家门,要立什么样的规矩。”
“我外甥虽然宠幸了你,那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但是我要告诉你,野鸡就是野鸡,它永远变不成凤凰,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还有,在我外甥没有正式娶亲之前,绝对不允许怀有身孕,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魏忠贤也不看宋秋筠的脸色,挥了挥手道:“老王,下去把我的话再跟她讲一遍,我怕她乡下来的,听不懂。”
“是。”
王富贵伸手搀起早已失魂落魄的姑娘,将她带出了饭厅。
等到两人离开,方正才略有不快道:“舅舅,您说这些干嘛,我能处理好。”
谁知道魏忠贤眼睛一瞪:“你能处理个屁!别以为舅舅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见到女人有几分姿色就走不动道了,舅舅可是过来人。”
魏忠贤似乎想起了当年的一些荒唐叹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你知道你个家最重要的是什么?”
方正想了想:“男主外,女主内,家和万事兴?”
“呵呵,你这话对也不对。一个家最重要的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见方正不以为然,魏忠贤语重心长道:“正儿,你这个孩子,心地太善良了,不懂得恩威并施。”
“这有些人呐,你对他好,他不一定记得,但是你如果哪天对他不好了,他就会记得比谁都清楚。”
“这是咱这些年摸爬滚打混出来的经验,你莫要不当回事,恩不可太过,升米恩,斗米仇。”
魏忠贤从一个狗屁不是的小太监,一路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不仅仅是运气,更是精明的为人处世,圆滑的生存之道。
这些东西是花钱都买不来的东西。
方正自然知道魏忠贤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他好,但是他的教育、他的学识、他的人生经历摆在这里。
有些话他或许能听进去,但是多数的话,都成了耳旁风。
魏忠贤笑道:“好了,舅舅也知道自己烦人,这人老了,话就会多,年轻人不爱听也是正常。”
方正连忙道:“不是的舅舅,外甥都记下了。”
“嗨,舅舅也年轻过,哪能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年少时目空一切,好高骛远,这是谁也不能避免的,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规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破。”
“没有规矩,这人心就乱了。”
方正不知道魏忠贤为什么要特意跟自己说这些话,他知道自己这个舅舅,似乎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也许这也是他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
位高权重者,说话总是佶屈聱牙。
他们总是能把简单的事情说的很复杂,然后让别人去猜,能不能领会他们的意思,就要看聆听者的悟性。
方正作为一个现代人,又是他的外甥,自然不会因循守旧。
“舅舅,我有一个问题。”
“有话说,有屁放。”
魏忠贤面色微红,说话也不像平时那样端着。
“您刚刚为什么说,不能怀孕啊?”
方正记得自己这个便宜舅舅曾跟自己提过,想让他赶快结婚生子,为他们家开枝散叶,怎么到了秋筠这里反而行不通?
魏忠贤夹了一块猪耳朵,放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这还不懂?你想想,如果这个婢女生下长子,以后你娶的正妻也生下了儿子,你的家产该给谁?”
“咳咳,平均分?”
啪——方正的脑门上挨了一筷子。
神他妈平均分。
“胡闹!我告诉你,若想家中不乱,必须先嫡后庶,先长后幼。古人说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还是有道理的。”
“你别看那些读书人迂腐,其实他们比谁都更加注重规矩。”
魏忠贤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方正:“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将相都是因为乱了规矩,才导致人伦惨祸,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话说得倒没错,方正收起了嬉皮笑脸。
“外甥知错了。”
“唉,有些道理不是嘴上说说,你自己慢慢体会。”
魏忠贤很是开心,又与方正喝了几杯。
夜深人静,魏忠贤躺在马车上,身边只有他的心腹太监王富贵。
马车车轮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魏忠贤的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摇动。
“东林党人、皇上、意识形态……”
方正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的翻滚,许多当时不理解的东西,如今想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老王,你说咱这外甥的脑子是咋长得,咱家怎么就说不出来这些东西。明明这些道理咱家都懂,但就是不能把他们给串联起来。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没想到咱老魏也有被外甥教育的一天。”
王富贵嘿嘿傻笑,手掌轻轻在魏忠贤的腿上揉捏。
“老奴也听不大懂,但是主子说好,那公子说的就肯定好。”
“哈哈,你这老狗。”
方正的许多话都是从魏忠贤的角度来考虑,所以魏忠贤才能听得那么入耳。
就好像方正批评那些为官者是一群读书读傻了的,只知道发泄情绪,对朝政、当权者讽刺挖苦,却提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
幸好魏忠贤不知道后世还有网络喷子一说。
否则他一定给这些人扣一个喷子的帽子。
东林党人结社、结党,开会,发行文集,其目的就是在寻找志同道合之人,同时尽可能的拉拢更多的文人、官员进入到他们的体系中。
国人最喜欢抱团,你让他们单打独斗,他们或许会怯懦。
但是一旦有了盟友,有了同党,他们就好似打了鸡血,不分场合,不分对错,只为了扞卫自己所为的理想和政见。
其实杨涟和自己有多大的仇?
自己是杀他爹还是奸强他女儿了?
杨涟这个家伙和钱谦益还不一样,他是一块硬骨头,魏忠贤甚至怀疑杨涟的是钢筋铁骨。
自洪武年,诏狱建立后,里面关押的这些人骨头硬的跟杨涟一样的不多。
方孝儒算一个,于谦算一个,当然还有很多,但那大多是明朝前期的人。
到了明朝后期,还能像杨涟一般的硬骨头,着实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