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当。”“得当。”有几个孩子小声嘀咕。
“为什么呢?说说你们的看法。”班主任迈着方步走到教室后排,一眼瞧见了满脸脏乎乎的贾喜奋:“哎?贾喜奋,你脸上怎么了?”
“没…没事儿。”贾喜奋拽着棉袄袖子在脸上擦了几下。
“正好,你来回答一下。”班主任笑眯眯的伸手示意他起立:“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我…嗯…我…”贾喜奋稍一迟愣,坚定的摇了摇头:“我认为他的做法不够得当。”
周围同学纷纷扭过头来看着他,班主任也对这个回答略感意外:“哦?那好,说说你的理由。”
“那个…那个…因为他对坏人太宽容了。”贾喜奋还惦记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沙包,更对张拉稀刚才的恶人行径耿耿于怀,于是怀着满腔怒气愤然答道:“只把巫婆和官绅头子扔进河里是不够的!西门庆应该把巫婆的女弟子们和其他官绅全都杀喽!”
“是西门豹,不是西门庆。”班主任制止了其他同学的哄笑,耐心看着贾喜奋:“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他们都是坏人,是帮凶,手上沾满了许许多多年轻女孩子的鲜血,死有余辜!”贾喜奋依旧是往常那副精神涣散的模样,语调却异常慷慨激昂:“一位伟人曾经说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所以应该把他们统统处死,斩草除根!”
“噢?”班主任微微一侧头:“哪位伟人说的?”
“是…嗯…我不记得了。”贾喜奋咬着嘴唇思考了片刻,朗声说道:“但是雷锋叔叔的日记里也写过,对待敌人应该像冬天一样冷酷无情。”
“嗯,那倒是有的。好,你请坐吧。”班主任没有点评他的发言,稍一踌躇,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不苟言笑的沙乐天:“沙乐天,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思考的?认同贾喜奋的观点吗?”
“我不认同。”沙乐天淡然摇了摇头,起身答道:“我觉得没必要处死其余帮凶,因为西门豹是国君指派的县令,完全可以通过制定法令来禁止给河神娶媳妇。”
“嗯。”班主任笑着点点头:“不过如果制定法令就能管用的话,西门豹何必要杀掉巫婆和官绅头子呢?”
“因为古人缺乏科学知识,大部分都很愚昧迷信。”沙乐天补充道:“西门豹明白射人先射马的道理,他表面上假装配合巫婆和官绅头子的做法,实际上是以牙还牙,用愚昧的方式回击愚昧,不仅巧妙地除掉了两个坏人,而且达到了破除迷信、教育百姓的目的。”
“回答的很好。”班主任露出满意的表情:“也就是说,你认为没必要处死巫婆的女徒弟和剩余的官绅,对吗?”
“这个嘛…”沙乐天犹豫了一下,皱眉道:“其实呢,杀不杀都可以。但是…留着他们还有用,不杀更好。”
“哦?”班主任一愣:“那又是为什么呢?”
“之前老大爷对西门豹说过,有女儿的家庭为了躲避河神娶媳妇,都逃到外地去了,当地人口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穷。”沙乐天整理了一下课间时的答题思路,面对老师侃侃而谈:“西门豹打算将来开凿渠道、引漳河水灌溉农田,所以应该尽量保留人口。官绅和女徒弟们失去了首领,很难再兴风作浪,而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孙后代既可以成为劳动力,也有利于当地的繁荣发展,杀掉他们反而得不偿失。”
“唔…这个…”班主任看看手中的书,又看看沙乐天,好半天才点头笑道:“你…课文读的很仔细嘛,理解的也挺…深刻。嗯,有点高瞻远瞩的意思,哈哈。”
在课堂上被老师当众夸奖是小孩子最为得意的高光时刻,沙乐天深受鼓舞,心里美滋滋的,整堂课都表现的聚精会神,连一秒钟小差都没开,直到下课才兴高采烈的拉着同桌出去玩。
“不去,我要等沙包晾干。”贾喜奋紧缩双眉端坐在桌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嗐,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再说你那沙包烂乎乎的,晾干也没法玩了。”沙乐天嬉皮笑脸的伸手去拽他:“走吧,先出去玩会儿再说。”
“不想去。”贾喜奋怏怏不乐的一挣:“你自己玩去吧,我正忧郁着呢。”
“忧郁?!一个沙包而已,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那么小心眼呢?”沙乐天略带鄙夷的轻轻一挑眉毛,将自己的灯芯绒绿豆沙包在手中抛了两下:“呐,要不然…我把这个沙包送给你吧,怎么样?”
“真的?送给我?!”贾喜奋踌躇片刻,见同桌表情十分认真,这才赶紧在棉裤上使劲擦了擦手,腼腆的低声笑道:“这…这…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咱们是好朋友嘛。”沙乐天按下心头的三分不舍,一脸轻松的将沙包交到同桌手里:“再说了,不过是一个沙包嘛!回家让我妈再做一个就是了。”
“哎,你妈可真好说话。”贾喜奋方才的伤感一扫而空。他轻轻抚摸几下绿豆包表面柔软的灯芯绒,抬起头毅然说道:“谢谢你,沙乐天,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一个大方馈赠,一个欣然接受,同桌俩一整天心情都很愉悦,刚放学便开始商量去哪儿消磨一下时间。
“去书摊吧。”沙乐天提议:“我想看看《故事大王》有没有出新的。”
“没意思。”贾喜奋将毛线帽子向下拽拽护住耳朵,低头冲冻逡的双手呵了口气:“要不…咱们去印刷厂捡字吧。”
从沙乐天家到学校的路上有一家小印刷厂,属于附近的市立第二十七中学,门口常散落着许多废弃的印刷铅字。
在那个大部分试卷使用油墨印刷的年代,这些方方正正、工工整整的宋体铅字颇得小孩子青睐。沙乐天等人有时会来这里挑捡几个喜欢的字带回家,蘸着墨水当作印章在书本上到处乱摁,玩的不亦乐乎。
“去印刷厂?嗯……”沙乐天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点头应道:“也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