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御司。
午睡醒来,已经是未时三刻了,山茶见状,连忙吩咐摆饭。
江淮用冷水鞠了把脸,起身坐在桌子前,望着眼前一碟碟的精致佳肴,肚子不由自主的饿了起来,可刚刚拿起那双干净的象牙筷子,就听到院外有人扬声笑道:“大人才用午膳啊!”
宁容左站在殿门口,藏青色的交领长袍十分潇洒惹眼,他面如净玉,目光流转间似星月生辉,边走边说道:“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啊,我都来了两番儿了。”
江淮无言的抿了抿嘴,刚要起身,就见他淡淡的挥手:“免了,快用膳吧。”说着,坐到了对面。
江淮也懒得管他,自顾自的吃着。
宁容左见她白嫩的脸蛋一鼓一鼓的,好像一只小栗鼠,低头勾唇笑了笑,随意的拢了下袖子,道:“听说今早,你把黎泾阳给教训了?”
江淮夹菜的筷子一停,抬头,盯着对面那张惊为天人的俊脸,目光微冷:“你监视我?”
宁容左皱眉:“我才没有那种恶趣味。”说着,平静的呷了口茶,“是下了朝之后,无意间听到黎宋向旭王告状罢了。”
“说我什么?”
“无非是张扬跋扈,目中无人,口放厥词等等。”宁容左细细的品着,目光清幽,“再有一次,全族三个月内滚出长安,你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不过是一般货色。”江淮并未嘴下留情。
宁容左摇了摇头,笑道:“非也,你可知道,黎泾阳其实甚有才学。”
江淮吃好喝足,命人撤菜:“不过是一纨绔子弟罢了,哪里来的才学,他那个爹成日之乎者也,礼义廉耻的说着,却教育出这么一个儿子。”
宁容左按住她去端茶的手,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你就错了,据我所知,这个黎二公子能耐不小,论文,不输徐家那两姐妹,论武,刀枪剑戟无一不通,只是苦于是庶出,一直入不了黎宋的眼。”
江淮半信半疑,抽了两下,抽回被他按着的手:“那他那个嫡出的大哥呢?”
“文不成武不就,一般人罢了。”宁容左捻了捻指尖的凉度,悄然一笑,“与黎泾阳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淮闻言,略微沉思,她从前一直没有上心,穆伯母那么一个睿智的人怎么会将穆雎许给他呢,现在想来,无非是他小小年龄便展现出非人般的才能,才入了穆伯母的眼。
“江郎才尽?”
“现在的黎泾阳放在世家子弟中也算是个顶尖的,只是伤了心,自愿堕落而已。”宁容左的语气有些可叹,“大汤开朝,民风虽然开放,但嫡庶之分依旧不可撼动,不知不觉埋没了许多人才啊。”
江淮瞟他,心中冷哼:你一个皇嫡子,未来的九五至尊,最没资格说这种话。
“本以为娶了穆雎之后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瞧这样子,也快黄了。”宁容左挑眉,哑然失笑。
江淮没有答话,她与穆雎自幼相识,关系匪浅,自然希望她能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儿,这黎泾阳容貌才学皆能入列,就是志气不高,想着,习惯性的去转拇指上的扳指,去空无一物。
“我的扳指。”江淮冷了冷脸,“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宁容左无辜的张了张嘴:“不是说了吗,等你选好了,我就还给你。”
“那你还是先留着吧。”江淮忙不迭的说道。
宁容左笑容微敛,这死丫头还真是嘴硬:“怎么?还未选好?”说着,在桌上摆了三个茶盖子,分别敲一下。
暗喻他、旭王、长欢三人。
江淮目光长远:“选项太多太杂,总得容我想一想。”
宁容左拿起代表旭王的那个茶盖子扣手一砸,登时碎成两半,冷淡道:“这个可以直接排除了吧。”
江淮却意料之外的摇了摇头,将那两个碎片又合在一起,摸了摸上面的缝隙,思量着:“转坏为好,化敌为友也不是不可。”
“至少现在不行。”宁容左笑了笑,又指了指另两个茶盖子,“一个华而不实,一个朴实无华,选吧。”
朴实无华?
他还真是能顾影自怜。
江淮望进他眼底,索性将两个茶盖子全推开,淡淡一笑:“若是一个都不选呢?”
宁容左直接将两个茶盖子全都扣在掌中,片刻过后,亮起右手下代表长欢的一把碎片,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可我又不在城门之下。”
“你是跟城门没有关系。”宁容左的语气突然一冷,冷到了极点,“可是你和佛门之变有关系啊。”
江淮的目光突然变得诡异而谨慎。
“你是长信旧臣的后人,父皇的心胸可没有你想象的宽阔,但凡龙怒一下,便是伏尸千百,遍地饿殍。”宁容左略带威胁的语气忽紧忽慢,他拿起左手掌下那个代表自己的茶盖子,完好无损的放回茶杯上,挡住漫出的白烟热气,递给江淮。
“有了这个盖子,就不怕会被飘出来的热气烫伤了。”他悠悠的说着。
江淮的心绪被一点点的扰乱,他说的没错,自己在内的整整七十一位长信旧臣在朝中——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稍有不慎,就会任人宰割。
她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行走,更是危机四伏,不敢太过缜密,让他觉得自己深不可测,难以驾驭,也不敢太过张狂,让他觉得自己心思浅薄,无有用处。
尤其是现在长信旧臣的势力渐长,皇帝疑心加重,她更是难上加难啊!
江淮握了握手中的茶杯,暗忖着,有人庇佑是好,可是这个人必须是自己能掌控的,才能更好更安全的助她完成扶统大任。
抬头,面前的宁容左实在太过聪明狡猾,万一被他嗅出一丝不对劲儿,从前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你帮我得到这大汤储位,我保你们这些长信旧臣的地位与安危。”宁容左引诱道,“互惠互利,何而乐不为呢。”
江淮斟酌着,她不能急着回答宁容左,只是搪塞道:“昔日刘皇叔为平天下,安社稷,前去卧龙岗请孔明出山,三顾茅庐后才打动其心,眼下您摆弄几个茶盖子就想轻易的请我出山吗?”
“那这么算来,我今日上门算是二顾了。”宁容左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那这第三顾,你想怎样?”
江淮抿了抿嘴唇,舌尖还能尝到未化的蜜糖霜,她想了想,道:“先不说第三顾,你先帮我查一个人。”
“你想查什么人,还用得上我吗?”
“我的手再长,暂时也伸不到疆外去。”
“你大哥江璟不是在疆外打仗吗?怎么不让他帮你查。”
“这就是症结所在。”江淮语气微凝,“我要查的人,就是他前些日子纳为侧室的一个随军医女,名叫兰桑。”
“你查她做什么?”
江淮淡漠的目光扫在他身上:“殿下会放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身边吗?尤其是前些日子,她无意伤了我侄女。”
宁容左瞥眼:“你想查什么?”
“查查她……做随军医女之前,是做什么的。”
“好。”宁容左起身,停了停,伸手抹去她唇角的一点糖霜,清淡一笑,转身闲悠悠的离开。
鼻翼间还残留着他手上好闻的清气,江淮整个人好像定住了般,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好久,才闷声骂道:“登徒子,伤才好,就出来张扬。”
一旁的山茶却笑了笑:“大人,您耳朵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