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晋国侯府。
慕容葏见儿女回府,忙命人准备晚膳,招呼疯玩了一天的江歇江檀上桌。
和亲的事情,江淮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在饭桌上有些心绪不宁,放进嘴里的食物也干涩无味。
而坐在桌尾的兰桑因为事情败露,也焦虑难安,她埋头吃着饭,却不停的斜眼打量着那个目光有些凝滞的女子。
慕容葏瞧着江淮出神的模样,敲了敲菜盘,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她闻声回神,见慕容葏温然道:“今日做了你最爱吃的麻婆豆腐,怎么一筷子都不伸啊?”
“啊……吃吃……”江淮伸手去夹,坐在她旁边的江檀也举着筷子笑哈哈道,“檀儿也要吃!”
那豆腐又软又白,一夹起来颤悠悠的,加上那碧玉筷子通体润滑,江淮一个不小心,滚烫的豆腐从筷间滑落,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江檀伸出的手臂上!
“好烫!”
江檀尖叫几声,一双大眼睛瞬间蓄满泪水。
江淮陡然一惊,情急之下就要拉过她的胳膊查看,却见她委屈的背着手,死活不肯。
江璟皱眉,如今天气转暖,江檀只穿了一件薄纱织造的襦裙,这豆腐刚出锅,掉上去还怎么得了!
“檀儿,拿出来给小叔看看,若是烫坏了,留了伤疤会很难看的。”江歇蹙眉,去捉她的手。
江檀却死命抵抗,眼底通红,抽泣道:“檀儿没事。”
江淮心中生疑,檀儿自小娇养,就连被蚊子要个小小的包也要显摆好久,怎么今日如此反常,她觉得不对劲儿,硬拉过江檀纤细的胳膊,把衣袖往上推了推,霎时眼中一震!
只见江檀那白嫩的手臂上除了方才豆腐烫的红印外,竟满是掐拧的淤痕,严重之处,已有血丝溢出!
慕容葏倒吸一口凉气,心疼的不行,她一把将江檀揽在怀里,焦急的问道:“檀儿!这是怎么弄的啊!”
江檀咬着下唇,眼中溢满了委屈,却死不肯说。
江淮眉间怒意升腾,她回头对伺候江檀的红袖厉声道:“怎么回事!”
红袖还未从震惊中抽出神来,被这么一问,连连撇清道:“大人冤枉,红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弄的啊!昨天沐浴的时候还没有呢!”
慕容葏又拉起江檀的另一只袖子,谁知那左臂的伤痕要比右臂还要触目惊心!
她急得满头是汗,不停的追问道:“檀儿!告诉祖母,这到底是谁干的啊!”
江檀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兰桑,拼命躲避道:“是……是檀儿自己摔的……”
江淮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把住她小小的肩膀,严肃道:“檀儿,告诉姑姑,这是谁干的?”
江檀被逼的有些急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与鼻涕顺着稚嫩的脸颊一齐流下。
江淮忙用袖子帮她擦拭,安慰道:“好孩子,这里是江府,你是江家的小小姐,谁敢欺负你,姑姑要了他的命,你告诉姑姑,是谁掐你了?”
江檀抽噎了几下,红着眼睛瑟缩道:“反正……不是兰姨娘……”
好啊!
江淮心中久积的怒火瞬间爆发,私通黎宋也就算了,还敢对檀儿下手,她理智之余,瞟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江璟,道:“大哥,这事……”
“你看着办吧!”江璟气的胸口闷窒,抱着颤抖的江檀就要离开。
兰桑犹如五雷轰顶,先是呆愣几秒,随后认清时局一把扑倒在江璟脚下,死拽着他的衣摆,哭泣道:“兰桑冤枉啊!我从未对小小姐动过粗!还请将军明鉴!”
她清楚得很,慕容葏和江淮那是打心眼里不喜欢她,整个府里能庇佑她的唯有江璟,若是让他走了,最后一个救命稻草也没了。
江璟盯着她梨花带雨的哀泣模样,猛然想起锦瑟临死时的情景,眼中一动,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怜惜的神情。
兰桑捕捉到他眼中的细微变化,连忙解释道:“将军,将军明鉴,兰桑自知身份低微,不配做小小姐的生母,但在我心里,一直视小小姐如己出啊!我怎么会动手伤她呢!”
慕容葏的侍女——绿真冷冷笑道:“自打你入府,小小姐受了多少伤,先是害她过敏……”
兰桑霍的回头,她知道今日没有回头路,索性一齐说了:“你胡说!上次是她告诉用依兰花汁洗衣服的!”
“你放屁!”江歇愠怒的开了脏口,道,“她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她懂什么!”
兰桑抬起头,盯着江璟怀里的江檀,只见她一脸平淡,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只是冷冷的回望着自己,像是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畜生般。
她心头掠过一丝极端的恐惧,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四岁孩子的手段!
江璟喘着粗气,一脚踢开她,愤怒的离开了。
兰桑扣着地面,绝望的流着泪,她以为江璟会因着自己这张脸求求情,谁知道他竟是天底下最绝情的人!
江淮扬了扬下巴,绿真会意,挥手让闲杂人等全部出去,顺便将完晚膳撤了,只留下慕容葏与北堂在此。
合门的声音又冷又沉,一下子掩在兰桑的心上,她抬起头想要解释,却被江淮狠狠的掴了一掌!
‘啪!’
兰桑一瞬耳鸣,头晕眼花。
江淮算是数罪齐发,盛怒之下,左右开弓,不过几个回合,就将兰桑的脸打的青紫肿胀!
兰桑被打的失了意识,北堂冷眼,拿起桌上的残茶就往她脸上泼去!
茶有些滚,兰桑疼的尖叫一声,捂着脸清醒过来,她视线模糊,一片鲜红,哀哀道:“……将军……”
江淮静坐在软榻上,将檀儿的事情放置一边,开口便问道:“你是谁?”
慕容葏皱眉,不解的回头看着她。
兰桑却听出话中深意,瑟了瑟肩膀,伏地小声道:“随军……随军医女,兰……兰桑……”
江淮起身,行至她面前,不嫌的蹲了下来,重新阴阴的问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真实身份。”
兰桑浑身陡然一颤,果然,她早就知道了,亏自己还以为掩藏的很好。
慕容葏也站起身来,拉过江淮的手,问道:“什么?”
江淮眼中极冷,按住她的手背,解释道:“母亲,您不知道,就是这个贱人私自把苟良去年送我的生辰贺帖偷给了黎宋,让他抓了把柄,借受贿之名咬了我一口!”
慕容葏听完,已是心惊肉跳,她看了看兰桑,又看了看北堂,一屁股坐在软榻上,道:“老大这是放了匹狼进府啊!”
兰桑呜咽着去拽慕容葏的裙角,哭道:“老夫人……兰桑知错了……您就饶了我吧……”
江淮一脚踢翻她,厌弃道:“这是第一罪,今日之事是第二罪,你……”
“我没动她!”兰桑用力的把住江淮的靴子,眼神发直,“我是偷了信帖!但我绝对没动江檀一根手指头!”
江淮微眯了眯眼睛,再次微愠的将她踢到一旁:“自打你入府,檀儿唯你最亲,吃住全在一起,除了你,没人能对她动手。”
兰桑自知有理难辨,她拼命的磕着头,额角不过几下便血流如注:“兰桑冤枉啊!兰桑冤枉!”
江淮盯着她,心中鄙夷,这个贱人真是作践了锦瑟嫂嫂的模样,怒气道:“你再在狡辩一句试试!她都被你打成那样了,还在为你说话!”
兰桑抬起头,眼泪如洪水倾泻,混着鲜血沾湿了雪白的衣裙:“大人明鉴啊!我真的没打她!是她冤枉我!依兰花的事情就是她冤枉我!”
“她才四岁!”江淮言辞激烈,“她告诉你用依兰花汁子洗衣服!她不要命了!”
兰桑如同溺水的人,胡乱的抓着:“真的!大人您要信我!真是她告诉……”
“够了!”江淮喝道,“我本以为你是真的疼她,看来是错看你了!”说罢,挥手让北堂带她下去,“带去后院的柴房关起来!”
北堂点头,见兰桑仍旧挣扎着不肯放弃,一掌将她打昏,回头问道:“大人,要不要杀了她?”
江淮盯着狼狈不堪的兰桑,又回头瞟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慕容葏,道:“先关起来,说不定,我可以用她反将黎宋一军。”
北堂应了一声,直接拖着她就往出走,动作粗鲁的很。
慕容葏疲惫的阖了眼睛,呢喃道:“我本以为她是个乖巧的孩子,没想到会是这样……”
江淮扶住她的肩头,轻声安慰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说着,从袖兜里取出那颗明亮的海珠耳饰,放在慕容葏手里。
“这是锦瑟嫂嫂最后的遗物了。”
慕容葏细细端详着,一颗久积的泪珠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