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灼华宫。
江昭良自有孕后嘴角常挂笑容,每日也不贪睡了,老早起来去院子里盛露水煮茶,静等着皇帝退了朝来看她。
而且,扔了多年的书法和女工也重新拾了起来,午睡过后,她坐在书案前为腹中幼子抄写几章祈福的佛经,抄好后,吩咐天葵放在供桌脚,自己拿起针线,又绣起虎头帽来。
江淮坐在一旁,举着两只手帮她撑着彩线,看着她温顺的神色,听着她哼着民间的歌谣,觉得这样静好的岁月,当真是许久没见了。
江昭良绣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拆了三四番儿,一对虎眼是怎么都弄不好,江淮毛遂自荐,两针下去,霎时间成了对眼,江昭良连忙夺回去,埋怨道:“瞧你绣的,把好好的虎都绣成猪了。”
江淮捻了捻被针扎的指腹,连咳了两声:“人都有第一次嘛,我又不擅长这些。”
江昭良把帽子拿起来放在阳光下比了比,无奈道:“罢了,就嵌两颗珠饰上去吧,还亮晶晶的。”
天葵在一旁看的直着急,一把夺过帽子和针线,三下五除二就绣好了大半,硬是把那懒洋洋的虎给绣的活灵活现!
江昭良看着天葵那一双巧手,回头道:“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手白长那么好看了。”
江淮比了比,盯着自己那润白修长的手指,想起曾经修炼断骨大法时所经历的那七道工序,深思道:“这双手,舞刀弄枪不在话下,却对一根细小的针无能为力。”
江昭良呷了口茶,递给她一块牛乳糕吃。
“娘娘,崔太医来了。”
外头有小宫女来报。
江昭良微微探身:“让她进来。”
江淮吃着冰凉甜腻的糕点,含糊不清的问道:“崔玥?她来请脉吗?”
“那倒不是,只是我最近觉得身子有些沉沉的,所以想请她来看看。”江昭良拢了拢袖子,淡淡道。
江淮打量着她这身新制的华美宫装,颔首附和道:“不错,你现在还未满两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
话音刚落,崔玥便脚步利落的走了进来,行过礼,将药箱放好,跪在一旁,将手搭在江昭良白皙的腕上。
不过两秒,她的眉间竟微微地蹙了起来。
江淮见这素日自信满满的人露出如此神色,心下有些空悬,问道:“怎么了?可是胎儿有什么损伤?”
听她这么一说,江昭良也忧虑了起来,连连道:“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崔玥左看看,又看看,拉过江淮的手也号上一脉,越用力按,她的脸色越难看。
江淮被号的不明所以,低头对上崔玥抬起的视线,心尖瞬间划过一丝恐慌,她也扯过江昭良的另一只手,三指利落一按。
脉搏有力,却……并无孕象!
江昭良被这两人弄的紧张兮兮,有些不安的抽回双手,声音微弱:“你们两个怎么了?”
江淮回头看她,目光中是极为少见的紧张,连忙吩咐天葵将其余人带出去,把殿门合上。
江昭良见状,心中越发忐忑,连笑也扯不出来:“别以为……你们两个会把脉,就……就吓唬我。”
江淮面容有些僵硬,好半天,才抖着嘴唇说道:“长姐,你没怀孕。”
江昭良登时怔住,几近忘了呼吸,片刻,她慌乱的摆手故意笑笑:“别……别骗我了,崔玥的医术还能出错吗?”
崔玥也是血气骤凉,忙不迭的俯身说道:“贤妃娘娘,御典大人说的不错,您真的没怀孕……”
“放肆!”江昭良猛地拍桌而起,面色怒极,喝道,“胡说八道!”
崔玥浑身是汗,手心黏在地上铺的毯子上,一字一顿道:“娘娘息怒,医书上有记,孕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娘娘虽然脉搏有力,却无孕象啊!”
江昭良闻言,终是无力的跌坐在软榻上,脸色发白,唇瓣颤抖,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江淮眼珠转得飞快,却一时没了主意,直接拽起崔玥,问道:“那你当日怎么会诊出孕象!”
崔玥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别的不敢说,可这么简单的脉象我是不会有错的啊!”
江淮放开她的袖子,深觉有理,崔玥的医术虽不及其父,却也是当世妙手,有无身孕这点小事儿怎会出错!
她猛地想起江昭良说自己近日身子发沉,心中一紧,自顾自的嘟囔道:“食其药,可使死人复生,白骨生肉,经脉重塑,却会颠倒气血……”
崔玥听着耳熟,忙问道:“你说什么呢!”
江淮被她的声音拽回心神,小心翼翼道:“该不会是因为吃了广陵仙而导致气血冲突,紊乱了脉象,误诊了啊!”
崔玥也忽的想起来,懊悔的直拍额头。
江淮的眼睛一下不眨,继续分析道:“长姐最近觉得身子发沉,会不会是因为药力被身体吸收尽了,没了药力维持,所以身子不舒服,脉象恢复正常……”
江昭良听着,心口‘突突’发慌,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身子一软,连连要倒。
江淮忙扶住她,却见她双眼湿润,露出几分颓唐之色。
这孩子是她的全部啊!
江淮同样心痛难耐,不过眼下要紧的是孩子没了,怎么向皇上交代!
崔玥看出江淮所想,索性咬了咬牙,准备自己一个人扛:“事到如今,也只能实话实说了,皇上宠爱娘娘,必不会多加责怪的。”
“长姐自然不会有事!”江淮恼怒的看着她,“重要的是你!这可是欺君之罪!你又是长信旧臣之后,不要命了!”
崔玥脸色一白,别过头去,不肯多言。
江淮素知她的性子,扳住她的肩膀,目光阴沉,语气强硬:“我告诉你崔玥,你要是敢私自去向皇帝请罪,信不信我掘了你家的祖坟!”
崔玥一愣,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却一滴不落,她无声的低下头去,为难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江昭良斜靠在软枕上,落寞的摸了摸小腹处,只觉得冰冷刺手,七年前的那场噩梦,再次卷土重来。
她在宫中活下去的支撑,又断了一根。
江淮连呼了几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冷静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假孕。”
崔玥皱眉,似是猜出她的心思:“你不会是想……”
江淮果不其然道:“对,假孕,等到临盆之时,我会弄一个孩子过来,神不知鬼不觉的……”
“不行。”江昭良疲乏的摆摆手,指甲上的殷红丹蔻也失了颜色,“此招太险,稍有不慎就会露馅的。”
江淮皱眉,语气急不可待:“那还有……”
“我知道一个法子。”崔玥打断道。
江淮眼中不知是喜是惊,忙道:“快说。”
崔玥犹疑片刻,干脆道:“我曾经在我父的遗物中,找到过一张方子,上面记载了一种丹药,可使女子强行受孕,且有九成几率。”
江淮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目光期盼:“你可有那药?”
崔玥摇头:“我没有,但是我知道有一人会制。”
“谁?”
“一个说书的,名叫崔小溪。”
崔小溪!
江淮心头一惊,回想起当日万仙楼那个说书的男子,转念又道:“你二人都姓崔,该不会……”
崔玥停了停,才道:“我二人的父亲当初就是因为同门同姓而结了兄弟,只不过,我父亲后来选择入宫做太医,违背了师祖临终的遗言,两人便在不往来了,我是近日才听说,崔伯父死了,崔小溪来长安的事情。”
江淮稍稍放了心,若是倾尽天下去找便罢了,可若是在长安,还没有她见不到的人。
“那药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崔玥想说,却又不想说,踌躇了好久,才面色甚异的说道:“培婴丹。”
“培……”
‘咣当’
江淮话还没问完,就听到内殿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她的神经顿时绷得极紧,抬头看了一眼同样警惕的两人,起身,小心的走了过去。
她稍稍斜身,轻手撩开那厚重的幔帐,瞧见那红木桌上倒着的白玉花樽,视线顺着那流水看过去,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宫女正迷糊糊的望着自己。
江淮的目光霎时间冷如冰坨,问道:“天慈?”
她晃了下头,意识清醒了许多,认清江淮后,忙跪地道:“奴婢罪该万死,只是昨日睡得有些晚了,所以在这偷会儿懒,大人恕罪!”
江淮往外探了探身,江昭良本还想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挥了下手。
这丫头,怕是留不得了。
江淮回头,对她小声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天慈触及到江淮那杀意浓烈的眼神,吓得肩头瑟缩,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奴婢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江淮把住她的肩膀,笑容如一柄弯刀:“真的?”
天慈泪流满面,在心里面把自己骂了一百遍一千遍,悔不该在这里偷懒!
“真的!奴婢不敢撒谎!”
江淮帮她拭了下泪水,又整理了下衣领,微笑道:“那就好。”
天慈盯着她玉白的手指,心头‘突突’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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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灼华宫二等宫女天慈被人发现溺毙在太液池里,贤妃娘娘称:私自出跑,失足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