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爱花,皇帝为表孝心,特地在上林苑辟出一座院子来,取名赏花苑。
一眼望过去,奇花异草不计其数,加之宫中花匠心灵手巧,很多过季的花也违背周期,在苑中静静的生长着,可谓花的海洋。
如此美景,无人欣赏岂不暴殄天物,所以每至九月,太后便会下传口谕,召长安大批的命妇小姐少爷公子齐聚一堂,一来赏花,二来聚谈,三来扯扯红线。
也不怪她多事,自从女子地位被徐丹清和江淮彻底拔高之后,这批孩子的婚龄是越来越大,从前豆蔻嫁人是常事,现在不过桃李都不好意思提亲。
太后身为大家长,想赶紧抱上孙子或是重孙子一辈儿,不得不管管闲事。
为此,礼部和上御司里里外外忙活了大半个月,每盆花的位置皆有讲究,既要保证观赏性,也要顾及阳光和风力,若是摔了一盆,一个月的俸禄就没了。
当江淮放下最后一盆鲜芍药的时候,众人皆松了口气。
郭凛最后派人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名单交给江淮,让她去赏花苑门口对名帖。
这是上御司第一次负责赏花宴,江淮穿着白底蓝领的净白衣衫站在门口,迎接着来来往往的夫人小姐,公子少爷,笑的脸都酸了。
素日没觉得,原来这么多人啊!
“盲儿!”
人群中,一只白皙的手猛地伸了出来,抓着名帖笑道:“快快快!”
江淮抬头,瞧着穆雎,她今日并未穿着西昌的服饰,而是换了一套现下正时兴的半臂襦裙,一眼望去,美如初春净白梨花,随着声声颦笑悄然绽放。
所谓小家碧玉,正是如此吧。
江淮有些惊喜的说道:“这衣服还挺适合你的。”
一旁的郭瑾笑盈盈的说道:“那是,这可是我吩咐人特地给穆雎姐姐新做的,好看吧。”
穆雎扯了扯纤长的裙摆,大汤的服饰她到底有些穿不惯,复杂且不说,行动就不似疆外那么随便。
江淮看出她所想,一边往里推她,一边笑道:“听瑾儿的,比你那些粗制麻袋好看多了。”
穆雎抵不过她,亮亮的笑道:“那是习俗!”
江淮被她的样子弄得忍俊不禁,积压了两个时辰的疲惫也消失不见,晃了晃手腕,接过下一张名帖。
“礼部侍郎骆礼维正妻,四品诰命唐氏,携府中四女前来赴宴。”
江淮抬头,看着周身华贵的唐氏,笑道:“听闻骆侍郎膝下有七位爱女,除去早在苑中的骆御业,怎么还少了两位?”
“御典大人好记性。”唐氏笑的内敛,不着痕迹的从四女中拽过一位来,轻声道,“长女完璧和四女言灵皆染了风寒,不能来了。”
江淮的目光在那四个女孩的身上扫了扫,还真是各有千秋,其中一对双胞胎实在引人瞩目,而且有一个女孩,居然和骆宛竹一模一样,心道这便是那人的胞姐了。
骆礼维可真是太会生了,居然生了两对双胞胎女儿,有福气啊。
江淮笑道:“常听人说骆大小姐有着倾国绝世之貌,本以为今日能一饱眼福,看来是我江淮福薄啊。”
唐氏淡淡一笑,将话题从骆完璧身上转移开,她把那个女孩又往前推了推:“这是二女择善,一直仰慕大人才学,老早就想见见您了。”说着,微责道,“今日见了真人,怎么变哑巴了?”
骆择善听母亲这么说,才缓缓的抬起头,柔声道:“择善见过御典大人。”
江淮打量着她,倒也是个眉目清秀,娉婷多姿的美人,不过方才被穆雎亮了眼,倒衬得她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漂亮了,不过是亲生嫡女,想借此机会多露露脸罢了。
她心下冷淡,扬手道:“二小姐客气,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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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下最后一张名帖,江淮揉了揉酸疼的脸,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她刚刚松了口气,就见不远处一倾国美人飞快跑来,海棠红的裙摆在视线内开出一朵硕大的花。
花君不顾江淮有些苍白的脸色,一边拉着她往南边走,一边兴奋道:“快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江淮懒散的挪着步子,身子往后仰了仰:“你以为我是穆雎啊,这天底下的好东西十样有九样我都见过,我快累死了,你让我歇一会儿吧。”
花君立即停住了步子,精美的脸‘嗖’的凑了过去,险些和不及反应的江淮撞上,她蹙眉道:“我保证,你绝对没见过。”
江淮甚少见她如此活跃,心下也有些痒,转眸道:“到底是什么?”
花君左右顾了一眼,拽着她的袖子一个劲儿的往南边的假山后走去:“我也解释不清楚,你自己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淮的好奇心被吊得高高的,一路小跑,直到那座两人高的假山后面才停了下来,她四处环视了一眼,这里可以说是赏花苑最人迹罕至的地方了,就连花也摆的极少。
花君气喘吁吁的向外偷瞄了一眼,满脸激动,小声道:“你看那是谁?”
江淮面露狐疑,将身子藏在假山后,谨慎而飞快的瞟了一眼,当下愣住了。
“宁容左?”她不解道。
花君咬着牙点头,直攥拳头:“你再好好看看那个女的是谁?”
“还有人?”江淮边说边把目光望了过去,果然,宁容左的身前还站了一个苗条的女子,因是背着她,看不清容颜,但那女子裙摆上绣鸢尾花她倒认得。
“骆择善?”她将身子收回来,脸色有些僵硬,“她怎么在这儿?”
花君轻点她额头,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还能为什么?私会啊。”
“私会!”
江淮一惊,声音不自主的提高了些。
花君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两人往里面又挪了挪,确保外面的两人不会察觉。
骆择善此刻心头慌乱,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这个人身上,自然没注意身后的两位偷窥者。
倒是一直肃立无声的宁容左挑了挑眉,轻笑一声。
骆择善望着他那极美的唇,有些羞涩道:“殿下。”
宁容左闻声,将目光缓缓收回,淡淡道:“二小姐,你把我叫到这儿,到底要说什么?”
假山后的花君一听这话,顿时翻了个白眼,悄声道:“原来是上赶着做买卖,我还以为是宁容左看上人家了呢。”
江淮见到他二人单独在这里,心中有些小复杂,附和道:“我方才见她,还以为是个老实的姑娘,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花君不屑一笑:“你方才在苑门口收名帖,没看见,他们骆家这几个姑娘,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都是冲着皇子们来的,这个骆择善,虽然是姐妹里长的最不出彩的,现在看来,也是野心最大的。”
“怎么说?”江淮挑眉。
“谁不知道眼下就宁容左在皇上面前吃香。”花君凑到她耳边说道,“今日来的世家女子,有几个不是冲着他来的,这骆择善,还真有点手段。”
“有手段的是他父亲骆礼维,一副牌,两种打法。”江淮垂眸思忖道,“他明面是长欢公主的人,私底下,又让自己的女儿去勾搭宁容左。”
花君倒不在意这些,她又往出瞟了瞟,撇嘴道:“君幸,你说一个女子得有多不堪,才能看上宁容左啊。”
江淮被问的一愣,脸上铁青,讪笑两声:“不……不知道。”
花君挑眉,抱胸道:“像宁狐狸那种人,狡猾,阴险,老谋深算,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能看上他的人,怕也是同样货色。”
江淮盯着远处地缝中的一缕小草,目光一动不动,直到花君用手肘碰了碰她,她才露出一抹干涩的微笑,暗咳一声,胡乱的摆摆手:“是,是。”
说着,她又往外探了一眼。
骆择善那双好看的手在背后搅得厉害,声音婉转:“殿下,择善自四年前的皇宴上,就对殿下……对殿下颇有好感,今日把您叫到这里,是想……想把这个给您。”说着,取下腰间那枚玉佩,轻轻的递到宁容左面前。
他本想伸手接,却在触及到那抹凌厉的视线后,又缩了回去,道:“多谢二小姐抬爱,只是我现在无心娶妻,你也知道,我刚从渝州回来,自然要以课业为重,不能沉溺于儿女情长,还望见谅。”
骆择善微喘了口气,美艳的眸子中顿时蓄满了泪水,咬着下唇,泫然而泣,让人垂怜。
宁容左却视而不见,往前走了两步,轻笑道:“再者说,仅凭一面之缘就定终生,二小姐实在是有些武断了。”说着,扬声故意道,“你说是不是啊,御典大人!”
江淮被这声‘御典大人’喊的浑身汗毛倒竖,这才反应过来,忙回头去看花君,谁知她早就跑了!
空旷的假山后面,仅剩下一缕青烟,和她。
江淮举着拳头,尽力克制着面部表情。
像花君这种朋友,一生一位,足矣。
“大人……在这儿干什么呢?”
江淮转过僵硬的脖子,隐约听到骨骼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她抬头,对上宁容左极好看的眸子,傻笑一声,解释道:“我……方才在宴间,茶喝多了,上御司又有点儿远,所以来这儿……解……解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