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光渗漏,皎洁的虚影像是一条光滑的缎带,带着柔曼,轻灵的散落在院里。
郭凛从宫里赶回太师府,已经是亥时三刻了。
他就着月色穿过回廊,却见到院里的凉亭下,坐着一位身姿窈窕,长发如墨的女子,围在朦胧的光晕里,怅若仙境神女。
郭凛剑眉一皱,往前又走了两步,看清后疑惑道:“灵儿?”
穆雎和罐儿里那只蝈蝈玩的正欢,闻声吓了一跳,回头瞧见是他,不自觉的拢了拢薄衫,道:“凛表哥。”
郭凛走过去,和她一同坐下来,问道:“这夜深更露重的,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穆雎纤白的手指把玩着那个小罐,淡淡道:“屋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我素日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很晚才睡。”
郭凛目光轻微,劝道:“可这也太晚了,快回去睡吧,你身子还没好利落呢。”
穆雎点了点头,瞧着他手里的药包,好奇道:“这是?”
郭凛一愣,举着手里的东西,语气蓦地有些僵硬:“这是……我向崔玥……给你要的补药。”
穆雎闻言,眸中的光芒又盛了几分,她欢愉的接过,轻声笑道:“多谢表哥。”
郭凛见她笑得甜美,眼中也柔和了许多,他虽性情和江璟有些相似,但在儿女情长上要更细腻些,穆雎的心思,她来长安的目的,他一早就懂。
只是,他却不能接受。
一来,旧臣地位飘如浮萍,尚有杀身之患未除,自保都难说,更别提保护她。
二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猛然转换感情,实在是做不到。
三来,她和黎泾阳已有婚约。
想到这里,郭凛的心微微的痛了一下,像是针扎,却又瞬间不见。
“好了。”他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穆雎纤瘦的身子上,低低道,“快回去睡吧,明日我带你去洞庭峰的山脚,咱们赛马玩。”
穆雎喜不自胜,心中尽是满足,笑的嘴都快合不拢了。她拢了拢那件深色的外衫,嗅着上面清淡的药草味,娇怯的点了下头。
郭凛又帮她拽了下衣服,起身将要离开。
穆雎也不知是怎么了,也许是今夜的气氛太过温柔,也许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较为难得,她踉跄着步子,竟鬼使神差的拉住了他的手!
这一下,两人都怔住了。
穆雎在这里坐了一晚上,身子都冷透了,一双小手也是冰凉的,指尖扫过,还有些微微的痒。
郭凛浑身的血都冻在那里,掌心感受到她肌肤刺骨的温度,有些怜惜的攥了一下,旋即就要松开。
可穆雎不肯,单用食指勾着他的小指,郭凛常年习武,掌心尽是薄茧,此时不知因为什么,温度骤然升高。
她的手指同样发着抖。
郭凛微微低头,瞄着那截如腻玉般晶莹剔透的手指,虽面无表情,但心里已然是巨浪拍案,乱石飞空了!
穆雎的眼底有些红,一双大眼睛蹬着他,目光中流出的期盼,惹人心疼。
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勾上去,爬到他的掌心。
郭凛依旧看不出表情。
穆雎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悬的厉害,可积压了多年的感情如山洪般倾泻而出,此刻想收,怕是收不回来了。
她低着头,清美的面上带着点点愁容,寒风吹拂起那缕鬓发,连带着心也吹动起来。哽咽一声,似有圆润的泪珠从鼻翼间滑落,说出的声音在这寂夜中,带着微微的渴求。
“凛表哥,我……”
有人在角落里重重的冷哼一句。
郭凛瞟眼过去,是一脸怒意的程月如。
穆雎吓得指尖一颤,连忙要抽回手,却见那只一直未动的大掌,带着丝丝温度,主动将她握住了。
她猛然抬头,睫毛上还挂着一抹晶莹,闪着亮光。
郭凛目不斜视,语气骤然发冷,是质问的态度:“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程月如在角落里看了半天,气的头冒青烟。
她从前在钱景春的府里,是最受宠的歌姬,地位与小姐不相上下,可谓说一不二,无人敢招惹。
可自从许给了郭凛,因着不受宠,成日备受冷眼偏对,就连一日三餐,也得四催五催之后,厨房才给做,还都是主子吃剩的。
不光是这些,程月如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下等丫头的闲话,说她是条脏了的帕子,洗都洗不干净,所以郭凛才不碰她。
而且,自打穆雎来了之后,她是更被嫌弃的分毫不剩。
本就怨火深藏的她,见到今晚这一幕,再也吞不下这口恶气,泼妇似的冲上来,劈手就向穆雎打去!
穆雎尖叫一声,身子却猛地原地旋转,被郭凛挡住。
他抵住程月如,却还是被她锋利的指甲抓伤手背,皱眉喝道:“你干什么!”
程月如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一个劲儿的去抓穆雎,大声叫嚷着:“你个死丫头!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勾搭我的男人!不要脸的贱种子!下作的小娼妇!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穆雎被说得气冲上头,她自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说她,于是乎,也撸胳膊挽袖子,推开郭凛,和程月如扭打在一起!
一直躲在暗处的郭瑾愣了愣,今夜的事,还是她给穆雎出的主意,谁知道眼见着要成的事,被半路杀出来的程月如给搅和了!
更何况,她哪里容得下她这么说穆雎,尖叫了一声,也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这回轮到郭凛怔住了,杀出了一个程月如不要紧,郭瑾这丫头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不知不觉,好像被人摆了一道。
看着那三人张牙舞爪的样子,他哑然失笑,想要上前拉架,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闹什么呢!”
有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后方袭来。
郭凛回头,看着单披着一件外衫的穆青柠,忙低下头去,道:“母亲。”
穆青柠由一行丫头簇拥着出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猛然喝道:“都给我住手!”
穆雎和程月如同时松开了手,只有郭瑾还抓着程月如的头发不放。
穆青柠气的大喝,拐杖险些把地面戳个窟窿:“都给我松手!”
郭瑾瞪着眼睛,又推了她一把,这才拉着穆雎站了过去。
偌大的庭院,灯火通明,唯见程月如一人衣衫不整,发丝泄落,连哭带嚎的满地撒泼。
“怎么回事!”穆青柠气喝道。
郭瑾一下子站出来,先发制人道:“母亲,我和灵儿姐姐晚上睡不着,来院子里坐一会儿,可巧大哥回来了,就多说几句话,那个程月如看到之后二话不说,扑上来就打灵儿姐姐!我拦着!她还打我!”
穆青柠精明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事情的原因大抵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索性道:“都回去歇着吧,大半夜惹的全府上下跟着你们胡闹!”
程月如一听,登时又要发作,可那一声还没喊出来,就被几个丫头拉下去了。
一边拉一边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老夫人都不追究了,还要再闹,再闹就关去柴房!”
穆雎瞪着程月如胡乱抓踢的身影,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怒意。
“灵儿?”
郭凛叫她。
她转过头,本以为郭凛已经看穿了她和郭瑾的把戏,是要教训。却见他面容沉静,唇角竟还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轻声道:“明天赛马,记得叫上君幸他们。”
穆雎一愣,呆呆的望着他,还是郭瑾推了她两下,才忙接茬道:“好!”
郭凛看着她转怒为喜的样子,再次轻笑,转身离开了。
郭瑾瞧见自家大哥走远了,兴高采烈的拽着穆雎的袖子,道:“灵儿姐姐,太好了!”
穆雎又愣了一会儿,才笑开了花,她低了低头,像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