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御司。
北堂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那信上的落款写的十分潦草,足以看出此人自下笔时有多心急气恼。
“大人,这是……”她刚要开口。
江淮正在书案前临摹字帖,一听这话忙打断道:“不看不看,都拿走。”
北堂仔细辨认了一下信上的字,才为难道:“大人,这可是苍大人连夜派人送来的。”
江淮手一停,瞄了一眼那信,疑惑道:“是苍岚送来的?”
北堂点头。
江淮抿唇,手要去接,却在半路又收回来了,继续执笔写着:“放那儿吧,左右又是为了董太行的事来教训我的,不看也罢。”
北堂为避万一,还是打开来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江淮所料,信上内容极为激进,隔着字迹都能读出苍岚的苦口婆心,说她不能如此,如此会寒了旧臣的心之类的。
三天前,江淮从万仙楼回来后,直接一本奏折上疏皇帝,揭举董太行的不法之事。
称他借官职之便,欺压百姓,强霸有夫民女,屡教不改,有辱朝廷颜面,如此不配为一州长史,着请革去官职,按照大汤律法,流放边疆,终生不得入京。
其次,她还搬出其次子董向勤草菅人命的旧案,一下子将董家钉在了案板上,摆明要让他任人鱼肉。
此举,别说是宁容左了,连皇帝也愣住了。
江淮是出了名的护短,这回大义凛然,绝不姑息的态度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如此一来,倒是把费力将这件事闹大的曹璋给坑了。
总之,是把她和其余旧臣给摘个干净,免去一场连累之祸。
但有一些不明真相的旧臣仍是写密信给她,在信上以长辈的口气进行强有力的说服教育,这苍岚还是好的,昨日都水监丞冯斛的那封,才叫做不堪入目。
“大人。”北堂其实也觉得江淮做的有些过了,遂道,“其实罢官归乡也就够了,您为何非要那董太行流放呢?”
江淮提笔,看着自己写好的字,淡淡道:“这董太行为官三十载,一于朝廷社稷无功,二于汴州百姓无益,你去汴州瞧瞧,提到他没一个说好的,都说他好色成性,爱搜民钱,昏庸无能以一顶百。”
她说着,又翻了一张新纸,不紧不慢的写着:“像董太行这样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如蛀虫一般的老人在旧臣中不占少数,我费心费力的护着他们,养着他们,到头来连几句好话都捞不着。”
北堂听着,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江淮说的不错,这些年来旧臣都像是吸血的蚂蟥一样,叮上她就咬死不放,也是该清一清了。
“你是不知道他昨天怎么说的我。”江淮一想起来,还有些憋气,“说我沾了他们的光,才坐到今天的位置,没了他们,我就是泡大粪,吧唧糊地上,连踩都没人稀罕的踩。”
北堂抿嘴一乐,倒是刚进来的山茶愣了愣,下意识的左右闻了闻,才把新沏的茶换上。
“他们只看到我万人之上的无尽风光,却没看到我一人之下的如履薄冰。”江淮微微一叹,道,“既然是在夹缝中求生,就必须把这些累赘清一清才行。”
“另外,也让他们知道,我虽然是他们的保护伞,摇钱树。”她说着,拿毛笔指了一下,“但也不是什么都能包庇的了,行事作为要有度线,玩大了,自焚了,别怪我没提醒,苟良和董太行就是前车之鉴。”
北堂附和着说道:“大人说的不错,是该给他们点教训了,只是那扬州一家,咱们还接济吗?”
“最后再给点钱,打发了得了。”江淮将毛笔放回笔架上,道,“董向勤坐了大牢,他们也就消停了,也没把柄可捏了。”
北堂应了一声,没在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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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几日,中秋佳节。
普天齐贺,万家灯火映照不断,一瞬繁华了漆黑长夜。
玉华殿,皇宴。
鼓乐齐鸣,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间尽是奢靡之景。
皇帝端坐,左右两边分别的是皇后和江昭良,惹得一旁的邓淑妃脸色铁青,却也不敢说什么。
其余嫔妃按照等级依次落座,对面是一行皇子公主。
太后称身子不适,遣书桐姑姑送了两壶上好的杜康酒来,聊表心意,叫殿中诸位不必拘谨,随意即可。
江淮和郭凛为今天的皇宴忙的招头不顾尾,好容易抽空歇会儿,在后殿喝杯水解解渴。
“灵儿一直吵着说中秋一定要去放天灯许愿,你就先回太师府吧,剩下的我和徐丹青来就行了。”江淮喝了杯水,小声道。
“不必。”郭凛说着,语气却十分别扭,“有黎泾阳呢。”
江淮见他这样半拈酸吃醋的样子,有些说风凉话的意思:“人家可是灵儿正儿八经的未婚夫,你在这里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嫉妒个什么劲儿啊。”
郭凛凌眉一皱,低声道:“我嫉妒什么?”
江淮挑眉:“你心里清楚,我告诉你,当初是你拒绝了人家,可别到节骨眼儿反悔。”
明明被说中了心事,郭凛还是咬牙发倔,侧过脸道:“我知道。”
江淮这也算是最后一次试探,她虽然顾忌着旧臣,却也不想这两人到底陌路,可既然郭凛的态度都绝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再次喝了杯水,叫宫女给那些时令的花都撒些水,和郭凛又说了几句,进殿张罗去了。
殿内气氛和洽,众人欢声笑语不断,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江淮只是吩咐了天葵几句,又悄悄对江昭良说道:“长姐身子还吃得消吗?要是累了,就先回灼华宫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凑热闹。”
一旁的皇帝也轻声附和,道:“昭良,这皇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若是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吧。”
皇后见状,淡然的抿了下酒杯。
江昭良笑着摇头,一脸温婉:“臣妾自有孕后一直懒散着,这好容易热闹一番,多待一会儿无妨。”
皇帝见她开心,也不再多说。
倒是一旁的邓淑妃眼冒怒火,给对面的旭王甩了一个眼神。
旭王见正好江淮在,便扬声笑道:“父皇,这寡酒难饮,不如玩点儿什么助助兴!”
皇帝瞥眼,道:“你想做什么?”
旭王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江淮,遂又将视线投走,笑道:“儿臣兄弟几个私下喝酒的时候,总爱行些酒令玩儿,只是今日人多,咱们把这个规矩改改。”
皇帝见殿中诸位都颇有兴致的样子,干脆道:“那你说,怎么玩儿?”
旭王笑道:“叫人在殿当中置一张桌子,儿臣自荐做这个令官,也不用别的,就单转这根象牙筷子,以尖头为准,指到谁,就是谁。”
“指到谁?谁就作对句吗?”一旁的长泽嬉笑道。
“那多无趣,殿中诸位各个皆是好才学,总得玩点带难度的。”旭王说着,指了一下面前的两个杯子,又从一旁长泽的桌上拿了一个,分别放好。
“这三个杯子,我往里放一粒花生,扣好后,猜在哪个杯里。”他笑道,“猜对了,作一副对句,猜错了,罚酒三杯,怎么样?”
皇帝满意点头:“好,就按你说的来,君幸,吩咐人置一张圆桌在殿中。”
“是。”江淮置办完,转身要走。
“哎,御典大人。”旭王笑着,故意道,“你可是咱们大汤的掌外女官之首,父皇钦点的王佐之才,这游戏没你可就不好玩了,正好我做令官儿,你,就坐我这吧。”
他这话音刚落,左手旁,精桌前,某只华贵的狐狸,笑的正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