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又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钟,许是一个时辰。
穆雎感觉到一缕炙热的目光落在身上,看的自己哪儿都不自在,她困咛了一声,疲倦的睁开眼,却发现黎泾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搬了椅子坐在她的榻前。
“你醒了?”对面那人清淡一笑。
这轻轻的一声问候,将她浑身的瞌睡虫都赶跑了,慌张的拢了拢被子,穆雎紧张道:“你怎么在这儿?”
黎泾阳走到一旁的桌上给她倒了杯水,笑道:“我怎么不能来?”说着,将水杯递给她,“当然是来看看你了,本该上午就来的,府里有些事,耽搁了。”
穆雎上午被江淮说的心头糟乱,这会子当着这人的面,更加不知所措,她闷了一会儿,才道:“那晚的事,谢谢你了。”
黎泾阳接过她递来的水杯,顺势握住她有些刺凉的小手,温和道:“谢什么?你死了,我将来娶谁啊。”
穆雎脸色一红,将头低了下去,抽了两下,抽回自己的手。
黎泾阳放好水杯,搓了搓手掌,了然一笑:“其实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江淮,是她将自己的救命药一股脑的全给你吃了,又找了一个从岐疆来的朋友,叫什么饮……饮半城的,不知道给你使了什么法子,才把你从鬼门关给抢回来。”
穆雎闻言一愣,抬了抬头,眸子微润,她知道江淮是为了自己好,这会儿被点破了,有些心酸。
“休息的还好吗?身体还会痛吗?”见她出神,黎泾阳适时开口问道。
穆雎轻摇了摇头:“就是还有些累,剩下的也无妨。”
黎泾阳点点头,将纤长的手指搭在她的榻边,好半天,才愧疚道:“对不起,日月堂的事……”
“这不怪你,我都听盲儿说了。”穆雎截住他余下的话,安慰道,“令尊和日月堂宗主商量着抓我,是想用我来桎梏穆家,威胁旧臣,可这件事到底和你没关系,你又不知情,况且,你还救了我一命呢。”
黎泾阳手指一颤,头低下去,目光难探。
“只是,没想到你都退让避嫌到了如此地步,你大哥还是不肯放过你,要借机至你于死地。”穆雎犹豫片刻,轻声道,“你这样帮我,回到府里,他们不会为难你吧。”
黎泾阳凌眉一蹙,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为难苛责肯定有,但更多的是寒心可无语凝噎。
没想到,他多年的隐忍和避让,到头来换取的,却是一口滚热的油锅,和一段虚假的兄弟情。
穆雎见他一个七尺男儿红了眼睛,知道他现在一定很伤心,迟疑一会儿,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的放在他的手上,轻声细语道:“你难道一直打算这样吗?”
黎泾阳怔了下,灼灼的目光盯着她那双苍白的纤手,随后,又将视线转移到她蹙愁的眉目间,可在触及到那清澈眸光的一刹那,澎湃的心潮却落了下去。
他想说。
穆雎,嫁给我吧。
我们一起回到西昌,策马飞扬,肆意挥洒余下的青春年华,不必拘泥于长安的虚假客套,也不必忍受那些繁文缛节,有的,只是碧海蓝天,和心中的彼此。
但是,现实的光永远都照耀的那么真切。
这几天,他思量过了。
他父亲黎宋和日月堂宗主关卿联手抓穆雎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用她来威胁穆家,斩断旧臣现在唯一的筹码。
可穆雎若是嫁给他,不一样能达到同样的目的吗?
非要掳取?
除去不想和旧臣攀亲扯关系,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黎宋咬死他一定娶不到穆雎。
是啊,他怎么能娶得到穆雎呢?
自己只是一个府尹所出的庶子,不受待见,饱尝冷眼心酸。
反观穆雎,人家可是穆家的二小姐,嫡出的掌上明珠。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心有所属。
他自诩抛去出身,样样都强过郭凛,不论是才学,还是武艺,可唯有先来后到这一点,他比不过。
若是先走入穆雎心室的是自己,也许现在就不会是这样。
黎泾阳想着,越想越憋屈,越想越难过,干脆起身要走。
“你……走吗?”穆雎被他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问道。
黎泾阳脚步一停,回头,语气多有苦涩,轻轻道:“灵儿,等养好了病,就听江淮的话,老老实实回西昌吧,你这样,我们大家都好过。”
穆雎盯着他,手指死搅着,道:“我在这里……叫你们……为难了吗?”
黎泾阳没说话,但也算是默认。
穆雎一直盼着他的回答,可盼来的却是他离去的背影,她微拄着身子,往外探了探,却见郭凛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走了?”
穆雎还在盯着那人的余影,半晌,才靠回身子,点了下头。
郭凛想给她倒杯水,却发现水壶动过了,停了停,心头有些复杂,干脆道:“等你病好了,就回西昌吧。”
“嗯。”
穆雎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掺杂任何感情。
这样莫名的语气和态度让郭凛一下怔住,犹疑几秒,问道:“你怎么……不和我吵了?”
“我很累了,不想吵了。”穆雎躺下身子,窝在榻角,小声道,“反正我这病还要养一段时间,想吵了,自然就会主动找你去吵。”
郭凛眉间一皱,旋即似笑非笑的说道:“这叫什么话,好好的,总吵什么,你若是喜欢长安,日后寻机会再来,只是这段时间情局太紧迫,实在是不安全,出了事情,也不好向舅舅家交代。”
“我知道了。”穆雎低声道,“我都知道了。”
郭凛抿了抿嘴唇,点了下头,道:“那你先歇着吧,我去……我出去了。”
听着郭凛将要出门去的脚步声,穆雎扑腾一下挺起身来,叫住他,下了蓦地大决心,才道:“凛表哥,你还记得我最喜欢什么花吗?”
郭凛被她问得莫名所以,停了停,才轻声道:“不是梨花吗?”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梨花吗?”穆雎将江淮的问题,奇妙的换了个问法。
郭凛微垂了垂眼,想了一下,才轻笑道:“我哪里知道,梨花苍白,味道苦涩,寓意又总是悲薄的,真不知道你喜欢它什么。”
停了停,又恍然道:“许是你一直喜欢梨花,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吧。”
穆雎闻听这话,竟畅然一笑,笑的爽快灵巧。
郭凛被她这笑弄得一头雾水,也配合着扯了一抹笑容,转身出去了。
穆雎坐在榻上,冰凉的脚趾摩擦着被子上的细腻金线,脸上仍是笑着。
笑着笑着,又落泪了。
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太用力,偶尔回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了。
就像江淮说的,自己未变。
而郭凛还是从前的样子吗?
像,却又不像。
想着,自嘲一笑。
长安真是一个可怖的地方,先是盲儿,后是凛表哥,现在是要轮到自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