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宁容左脸上的玩味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意。
江淮这一席话就像是一柄锋利的镰刀,将他一直所掩饰的,所不敢面对的一切挑破,全全摆到明面上来。
正如皇帝那日所说。
“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你,即便这天下人都要美人,你宁容左也不会。”
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光滑的杯壁,目光沉邃,蓦地自嘲一笑,想着自己或许就是因为皇帝的这一句话,才想要和自己的真实心意对着干,以此证明他是深爱江淮的。
所以那日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是那种将情爱摆在第一位的人,到头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同时,也高估了江淮对自己的真心。
江淮察觉到他脸上的细小变化,心头微生复杂,旋即垂眸。
宁容左转回目光,双眼透出一片平静:“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来。”
江淮抬头着他,道:“我走了,其余人怎么办。”
“谁?”
“我的亲人,还有长信旧臣。”
宁容左点点头,呷了口茶。
江淮见他态度模棱两可,深吸了口气,随意道:“那咱们就这样吧。”说着,就要起身。
宁容左的身型猛地倾轧而下,右手掌像是蕴着巨力的虎爪,一把按在她的手背上,目光映出一丝愠怒的寒光:“怎样?”
“你是真明白,没必要装糊涂。”江淮分毫不惧,目光也一分分的冷了下去,与他正式对峙。
宁容左又靠的近了些,坚挺的鼻尖轻碰着她的鼻尖,将她的呼吸全全吞入口中,道:“我是真不明白。”
江淮伸手推他:“咱们那日约好了午后未时在这里见面,然后一起远走,可我没来,你也没来,这还不明显吗?”
宁容左发狠的攥住她的手,越说声音越凝重:“我来了。”
“是,可你躲起来了,你想看我会不会出现,然后再斟酌不是吗?”江淮面色无情,“宁容左,比起我,还是你的选择更让人可恶吧!”
宁容左胸口起伏的厉害,手也越攥越紧,可对面那人仍是一副感受不到的模样。
江淮硬抽回手,望着那通红的指缝,道:“宁容左,都是自私的人,咱俩,谁也没资格指责谁。”说着,起身,转身。
手,却再次被人拽住。
一拉,一推。
背后狠狠的撞在那结了冬霜的亭柱上,宁容左抵在她的身前,每一次呼吸都流露出一分带着恼羞的怒意。
江淮也面容冷凝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但心里,却极其不是滋味。
想着约定那日,温暖的榻上,他和她也是这样的距离,只是那一刻,他二人的心没有像现在这样透冷,像现在这样遥远,像现在这样,真实。
也许,只有不断的逼近预想的终点,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而她和宁容左的最终选择,都不是爱情。
宁容左把脸又凑得近了些,驳杂的目光一寸寸的割着她细腻的肌肤,道:“你走,可以,但把话给我说清楚。”
江淮抬了抬脸,道:“什么话?”
宁容左嘴角怒勾,低头在她的唇上狠啄了一下,道:“什么叫就这样吧,你是要和我‘互不思量’了吗?”
江淮不快的蹭了下嘴唇,眉头紧皱:“说的好像你思量过我似的。”
宁容左望着她双颊上的绯红,讽笑道:“你不也是吗?正好,咱俩半斤八两,天生是一对。”
江淮对他这副神态厌恶至极,用手肘抵着他的胸口,道:“宁容左,别闹了。”
“……”
“……”
“我没闹!”
宁容左酝酿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脸上是甚少出现的失态,他此刻是真的怒了,大吼道:“你每次都这么说!别闹了别闹了,可我从来都是真心的!从来都不是胡闹!从来都不是玩笑!”
他吼完这些话,趁着江淮微愣之际,再次低头吻下她的唇,力道重的要命,江淮疼的眨眼,口腔里被撞出一抹腥涩的味道,舌根一润,咽了下。
两秒后,宁容左松开嘴唇,面容寒极:“江淮,好歹,我那天还去了。”
江淮听他这话,眨了眨眼,笑了,抿了下嘴里的血,道:“是,殿下说的不错,这件事是我爽约,是我对不起你,像我这种女人根本配不上您的天潢贵胄,我还是回去找我师兄吧。”说着,推开他铁链般的手臂,准备离开。
“你敢!——”
话音未落,那被推开的手臂猛地袭了上来,藏青色的袖布兜着凛冽的劲风,蕴着万斤之力,一拳打在那根柱子上!
‘轰’的一声,柱面结的厚厚的一层冰尽数开裂掉落,亭顶的积雪也纷扬而下,被冷风乱吹着,进了两人的衣衫里,由体温暖化,在肌肤上缓缓流下。
江淮的身型一瞬僵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与此同时,鼻翼下掠过一缕炙热的腥涩锈味,她侧目,宁容左紧攥的拳头一动不动,与柱子接触的部位一片猩红,有粘稠且刺目的血从那里滴了下来,溅在雪地上,开出一朵艳红的六棱小花。
她无声的闭上眼睛,咬牙咬的‘咯吱咯吱’直响,片刻,愤恨的掏出老乌木给的伤药,另一只手夺过他僵冷的拳头,用牙叼开上面的布塞,刚要洒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却听他不冷不热道:“不是不管我了吗?”
江淮瞥眼,恨不得从眼睛里飞出一柄刀子扎死他,低头把伤药撒上,又取出白净的丝帕帮他包扎,一边包一边嘟囔道:“我他娘的真是闲出屁来了。”
宁容左动了动下巴,望见她那挺翘的白净鼻翼,再一次低头含住了她微肿的唇瓣,这回,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让以为他又是发疯的江淮有些手足无措,还未包好的帕子从指缝中溜走,无力的落在雪面,吸了点红红的血在上,衬的梅花绣样活灵活现的。
宁容左一个转身,将她抵在柱子上,唇上辗转,尽是专属于她的呼吸和清味,而那拄在柱子上的手也不老实的游进她的衣衫内,在她滚热的肌肤上灵巧的挑拨着,激起一层层的颤栗。
江淮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下意识的去推搡,但体虚力弱,实在是抵不过,干脆抬膝,想再给他一下!
可那人却轻而易举的挡住了,他埋在她的颈边,白净的牙齿叼了叼那小巧的耳垂,凉凉的,软软的,笑道:“同样的招数,我不会再吃第三次。”
江淮眼眶一润,拼尽全力的想要推开他,却听他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既如此,就这样吧,你我只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我不会再去追究你是否出现,你也不必指责我的隐藏,有些事,就是没办法挑明说破的,不是吗?”
江淮听着,趁他松懈,一把推开他,目光没落的像是一块蛛网,旋即抹了下自己已经微微发痛的嘴唇,转身阔步向善缘寺的方向走了。
宁容左立在原地,望着江淮那倔强却又赏心悦目的背影,蓦地扬声喊道:“不许和别人走!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那人脚步一块,语气也提了上来:“你他娘的做梦去吧!”
宁容左薄唇微勾,眸子上结的那层冰霜也逐渐化开,终于在此刻,笑出淡淡的声来。
不错,就这样吧。
也许现在的状态,就是最好的状态。
不退,也不进。
这样悄无声息的掩饰着,才能得到,他们各自想要的。
只是,宁容左微蹙了蹙眉,心底一个久居不消的疑惑,再次浮了上来。
他清楚自己想要的,却不知道,江淮到底想要什么。
亲人与旧臣的平安?
是,但绝对不是全部。
“老四。”
一旁的林子里,恒王扬着眉毛走了出来,打趣儿道:“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往上贴什么啊。”
宁容左瞥眼,道:“二哥我发现,你有时候怎么这么烦人啊。”
恒王忍不住一笑,道:“你看,我说的吧,你得听我的指点,自己冒进容易出岔子。”
宁容左转身,轻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恒王淡淡道:“你得润物细无声,这样,你帮我把穆雎弄到手,我就帮你……”
“别做梦了。”宁容左蹙眉,片刻,凝望着某人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的呢喃道,“江淮,你到底想要什么?”
恒王往前凑了一步,接过话茬:“看样子,她想要的,是你给不了的。”
清淡一笑,宁容左出口的话被冷风吹乱,一个字一个字的消散在这个漫长的冬日里。
“……”
“……”
“无妨,至时天下都是我的,何愁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