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深夜,星月朦胧。
驸马府,正房。
“公主,歇歇吧。”齐嬷嬷掌着火烛,拿远了怕苏绾看不清楚,拿近了又怕烫到她,遂道,“您都弄了一下午了。”
苏绾摇摇头,叫她把火烛放下,自己去歇息。
齐嬷嬷见苏绾攥着锉刀的手都捏红了,心疼不已:“还是让老奴来吧。”
“不用。”苏绾说着一让,左手的那块玛瑙玉脱手,右手锉刀却不及收回,一声轻嘶,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缝里有显眼的血渍溢出。
齐嬷嬷哎呦一声,连忙要去瞧。
可苏绾却透过一旁的窗缝看到江璟从院外走了进来,赶快叫齐嬷嬷出去,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将桌上的一系列做百玉钏的材料全都装进一个红色的锦盒里,小脚一踢,轻轻的送到床榻之下,自始至终,都没有包扎伤口。
她小跑到一旁的妆奁前,对着那个干净的小圆镜看了看,还好,除了眼睛撑得有些冲红外,其余倒是无恙,小心的坐回桌子上,她将手放在身后,嘴角浮出一丝甜甜的笑,静等江璟进来。
大抵几分钟后,那个木头桩子终于推开卧房的门走了进来,面上仍是素日的冰冷,他恭敬地行了礼,手掌一翻,道:“给我看看。”
苏绾以为他知道了自己在做百玉钏的事情,有些心虚:“看什么?”
江璟没说话,直接的走过去拽住她背在身后的左手——那修长白嫩的拇指上,竟被活生生的蹭掉一块肉皮下去,血都把袖子染湿了。
微皱了皱眉,他道:“怎么弄的?”
苏绾知道,这十有八九都是齐嬷嬷刚刚告诉他的,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手受伤的事情,想了想,她撒了谎:“方才关窗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江璟眼眸一垂,拿过一旁搭在妆奁上的白帕子,十分粗鲁的在她的伤口上按了一下,苏绾痛的暗嘶,不过两秒,明亮的大眼睛里便已经盛满了泪水。
“好痛。”她抬起头,“你就不能轻点儿吗?”
江璟虽嘴上不说,动作却是放轻了些,可仍是笨手笨脚的,苏绾咬牙忍着,没有任何反抗,相反,心里却有些小小的雀跃。
他们成亲也有两个多月了,江璟一直是对她敬而远之,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自己,低了低头,她望着那不再流血的伤口,眼中欣慰,道:“好了。”
江璟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松了手,把帕子随意的扔在一旁:“下次小心。”说着,转身将将离开。
苏绾连忙起身叫住他:“你还是要去睡书房吗?”
江璟没回身也没回头,冷淡道:“去看看兰桑。”
苏绾的心‘咯噔’一下,方才好容易积攒起来的欣喜一下子烟消云散,上前两步拽住他的袖子:“你不许去!”
江璟侧身,眸光冰冷:“她因为你,现在受伤昏迷不醒,我得去看看她。”
苏绾的小脸上附了一层薄怒:“是她不敬我在先,你二妹才责罚她的。”
江璟推开她的手,道:“你身为一国嫡公主,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吗?她不过是逞几句口舌之快,你和她见识什么。”
苏绾心里委屈,同怒道:“那好,我不和她一般见识,我倒要问问你,那个兰桑,到底是你什么人!”
江璟脸不红心不跳:“寿水一战,我纳了她为侧室。”
心中所想被证实,苏绾更加酸楚,盯着他道:“那现在呢?”
江璟道:“侯府一个最不入流的下等丫头。”
苏绾挺了挺身板,道:“既然现在只是一个下等丫头,也就不需要大将军你亲自去看了,我给你一天时间,把她给我赶出府。”
江璟眉间微皱:“寿水半年,她跟我一路征战,也算是出生入死而来,虽不再是我的侧室,即便是个丫头,你也不必赶尽杀绝吧。”
苏绾眉梢飞扬,一字一顿道:“我赶她走,不是因为她曾经是你的侧室,而是因为,她出言顶撞一国公主,若是在平梁,早就该五马分尸了。”
江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极冷道:“现在是大汤,是长安,不是什么你的平梁了。”说着,挥袖无情离开。
苏绾一口气哽在嗓间,嘴唇紧咬,负气的坐在床榻之上,粉拳猛砸:“该死的兰桑!该死的江璟!”说完,扑倒在锦被里,呜咽着,“一个个就都知道欺负我!”
这些话,被还站在卧房门外的江璟一字不差的听去,他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呼吸声,知道她睡了,才转身离开。
等出了正房门,他打算去侯府后院的柴房,却在穿月门,入北院时,遇上了正在花架下面扎的那个秋千上坐着的饮半城。
她眸黑如夜,衣衫似火,扑在视线里通红一片,让人不由得发愣。
见到江璟,也不行礼,而是轻声问道:“天都这么晚了,将军这是去哪儿啊?”
江璟自然认识她,却不知道她为何在这里,便反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长安还有些事情要办,所以来贵府借宿一些时日。”饮半城从秋千上下来,缓缓走过去,“将军下午不在府里,自然不知道。”
江璟一直对这个神出鬼没,喜爱故弄玄虚的女子没什么好感,但鉴于她和江淮关系不浅,遂点了点头,抬步要走。
“慢着。”饮半城却意外的把他拦下了,笑道,“将军该不会是想要去看望兰桑吧。”
江璟眉间紧皱:“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死不了,将军还是请回吧。”饮半城笑道。
江璟望着她,甚至有一瞬间以为她是特地跑到这里来堵自己,遂推开她张开的双臂,想要继续往前走。
“将军不能成事,却总要坏事吗?”饮半城在他身后嬉笑道。
江璟转回头,眸间隐覆薄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饮半城抿了抿嘴,不在意道:“没什么。”
说完,一步上前,两人靠的极近,她用力的掐住有些懵愣的江璟的手腕,眸光乍闪,又后退两步,连着‘啧’了几声,才道:“你还真是可怜啊。”
江璟终于受不住,用力的推开她:“姑娘初来中原,还是先好好学学我们中原人的做客之道吧。”说完,疾步离开。
饮半城挑挑眉,又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坐回秋千上,慢悠悠的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