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垄断鱼源的事,皇帝思量来思量去,最后交给了江淮去办。
这正中了她的下怀。
可巧开春,景江开化,所有渔民又开始重新赶江打渔,钱景春被瞒在鼓里,仍旧不知死活的倒卖活鱼,江淮趁这个时候下手调查,也算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当她带人对那些渔民挨个询问的时候,一直都是那个领头儿的应付,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油的厉害,看来钱景春和旭王都已经反应过来,打点好了。
知道这样磨下去除了浪费时间,让那两人早做准备外,别无好处,江淮思来想去,便直接把那日打听来的事情告诉了皇帝。
她称户部以偷减鱼税为补偿条件,和那个人低价垄断鱼源,再进行筛选倒卖。
当然,她没有把钱景春直接托出来,那样实在是太险而且容易惹疑,非要一点点的深挖,把他挖到皇上面前,才是一锤定音。
只要皇上让她去户部查账,不管账本有无错漏,她都能如愿以偿。
麒麟殿。
皇帝看着江淮递上来的奏折,微微冷哼:“看来,咱们的朝廷里养了不少这样的臭虫啊,从前朕不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这回真的是放肆到朕的眼皮子底下去了!”
江淮垂眸:“皇上是否要查看户部在鱼税这方面的账本?”
“查!当然要查!”皇帝将那折子拍在龙案上,喝道,“不光要查,还得细细的查,而且连着鱼税,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都给朕翻出来抖一抖,朕倒要看看,他们能嗑多深!”
江淮掩住眸中的得意,淡淡道:“是。”
一旁的旭王呼吸有些凝滞,道:“父皇既然要彻查户部的账,那想来也是件大工程,御侍大人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不如让儿臣一起……”
“不必。”
皇帝一口回绝,伸手指了一下殿中静立的邓回,他自然不知道邓回和江淮的勾结,单以为他是个持中立态度干净人,遂道:“邓卿,你去和君幸一起查,势必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邓回面色平淡:“微臣遵旨。”
旭王回头轻瞥了一眼那个缩在角落里,难以维持平静的钱景春,眼珠直瞪,恨不得把牙咬碎。
他早就警告过钱景春,这件事情一旦败露后果是极其严重的,皇上一向最忌讳无有亲缘的官商互相勾结,更何况是在税账上做文章!
而最让他生气的事,钱景春曾说过收手了,没想到是在搪塞自己,私底下仍是死教不改的,这下好了,栽在江淮的手里,没事都得掀起点儿风浪来。
钱景春不敢看旭王的眼睛,也是无措适从。
旭王转过头来,暗暗思量着计划,一旦钱景春被查出来,得想办法撇清抽身。
与此同时,钱景春想的,则是如何万般设计牵扯上旭王,变相威胁他保全自己的安危,毕竟这几年捞的好处,旭王可没少分。
现在想澄清自己,门都没有。
各自鬼胎暗忖。
而后几天,皇帝暂时将户部尚书裘茂停职,一切户部事由都交给户部侍郎陈寿暂管,江淮知道皇帝这是在怀疑对外勾结的人是裘茂,但几日查下来,这个陈寿倒是嫌疑更大些。
在这个踩高拜低,墙倒众人推的官场上,没有人不想升职。
如此情况之下,江淮若是陈寿的话,必然狠踩裘茂脊背而上,将他直接从尚书这个位置上踩下去。
可陈寿却不然,查账也是遮遮掩掩的,总是三番五次的进行无端打搅,分明是不想让她细查。
看来,真正勾结钱景春的人,是陈寿。
苦于没有证据,江淮无法和皇上说明,一个陈寿也误不了什么大事,只是多这么一个细作在身边,办起事来要愈加小心才行。
但最重要的是,他拿来的账本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啊。
“大人,您看这个。”陈寿又取出一摞布满灰尘的账本来,道,“这是端和十年上三个月的税收记账,有鱼税,有地租……”
江淮挥散面前的灰尘,蹙眉道:“这陈年老账查了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前年和去年的账。”
邓回也被他搪塞的有些不悦,道:“怎么?那账有问题?”
“没有没有。”陈寿笑的勉强,挥手让一位户部主事去左边的一间库房,取出两摞账本在手,递过去,“在这儿,在这儿。”
江淮接过放在桌案上,和邓回人手一本的看着。
因是这两年的新账,纸张和笔迹都比较新,但不难看出来,这是假账无疑——大汤用来装订纸张的线是特质的油麻线,带有弹性,会随着时间的加长而越来越紧,基本一个月下去就能在纸的棱条上留下痕迹。
这几本却没有,新的厉害。
而且,装订的也很糙,一看就是临时赶制来糊弄人的,再者说,若是细细端瞧上面的字迹,可以发现,所有字的收尾处都有些散,和那些真账上的字迹不一样。
江淮自幼学习书法,知道人只有在书写飞快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收尾不稳的情况,而户部的几位记账主事丝毫不用急,除非是现赶的。
她斜睨着陈寿,见他讪笑不止,回过头和邓回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遂随意的翻了翻,也没太过认真。
只是不知道怎么揭穿这个假账啊。
陈寿接过一旁递来的热茶给她,笑道:“大人,知道您爱喝茶,这是新晒的庐山云雾,沏茶的水都是那松树尖儿的干净雪水,藏了两年不舍得喝,大人您尝尝。”
江淮接过,递到鼻子前一闻倒是挺香,翻了这么半天的确渴了,细呷一口,刚要说话,视线却瞟到那摞假账中的一本,顺手拿起来翻了翻。
这是大汤去年——端和十九年的长安城的人头税收账本。
按照大汤的规矩,只要是有大汤的户籍,每人每年不分年龄身份,都要上缴一百五十枚铜钱儿的税,但长安的百姓另提,天子脚下,皇朝帝都,要多缴五十钱儿,也就是两百枚铜钱儿。
本是随手一翻,却无意间在南塘街这一竖列发现了个人名——齐洪玉。
这不是被她出老千骗的倾家荡产,险些把自己祖传的酒膏都输了的齐二公吗?!
江淮眉梢一挑,手指顺着他的名字往后捋,淡淡道:“四十一岁,户籍长安,共收税八千两百铜钱,也就是一年两百……可他不是……”
眸光一亮!
她扑腾一下从桌上跳下来,面容缓缓冷凝,眼中却是窃喜的,盛气凌人道:“陈侍郎,和本官走一趟吧!”
陈寿对上她不善的视线,狠狠的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