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师府。
江淮觉得这几日皇上沉默的奇怪,打算去和郭绝,还有特地从通州赶来的苍岚商议一下鱼税的事情,可刚到那扇阔大的红漆府门前,未等上前敲击铜环,就自己猛的打开了。
门内,一个俏皮丫头撑着大片的雪白衣袂飞也似的冲了出来,直挺挺的撞进了自己怀里,连着哎呦了好几声。
江淮把还未完全痊愈的左臂往后一侧,张开右臂轻松的接住穆雎,笑道:“这是去哪儿啊,匆匆忙忙的?”
穆雎小脸跑得通红,却不难发现,素日不喜胭脂水粉的她今日竟破天荒的擦了香粉,还抿了红纸,两片嫩唇在阳光的映衬下万分剔透,艳丽如朱砂。
最关键的是,她居然穿了那件年节太后赏赐的梨白金纹齐胸大袖襦裙,还配了一条精致的玉坠在颈上,这下肌肤更加白皙无瑕了。
江淮记着她因着舍不得穿这条裙子就给收起来了,怎么今日想起来了?
穆雎抿了抿嘴唇,双颊浮上一抹绯红,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自己其实是要赴黎泾阳的约,索性推开她的手,准备登上备好的马车。
江淮挑眉:“哎?”
“君幸。”
门口处,郭凛叫她不要再拦,一双沉寂的眸子目送着那辆乘着穆雎的马车匆匆离去,他身型如山,于冷风中岿然不动,唯独脸色难看,几乎要垂在地上。
江淮往前走了两步,随他往里走去:“灵儿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干什么去啊?”
郭凛目光清冷,语气异样:“我哪儿知道。”
江淮斜睨他一眼,大抵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无非是穆雎又去见黎泾阳了。
她好心没提,但还是为郭凛而感到一丝丝惋惜,若是不顾及任何后果,江淮倒是希望穆雎能和郭大哥在一起,而不是黎泾阳。
可现在看来,穆雎的心思,已经很明确了。
这样也好,至少最初的目的是达到了。
再者,经过上次的事情,她对那个‘纨绔弟子’的印象也算是彻底改观,略微放心。
两人盛着满腔子的心事到了书房前,江淮把手伏在门板上,刚准备推开。
“君幸。”
郭凛突然叫住她,神情驳杂,用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道:“我现在后悔,是不是不可能了。”
江淮手指一僵,扭过头去看他。
两人的视线交接,几乎有火星子从中迸射出来。
片刻,江淮又把头转了回去,面色冷凝,眸光深远,一字一句道:“灵儿的心定了,一切都晚了,你什么时候反悔都没有用了。”
郭凛面无表情,眸间巨浪翻滚,而江淮同样冷若冰霜,只字不言。
片刻,门缝里传来郭绝厚重的声音。
“都给老夫进来!”
江淮抬眸,推门而入。
郭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反手关上门,黑漆的木板挡住外面透进来的光,也将他眸中的所有亮点全部遮掩住,一丝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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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第一座十里亭。
穆雎乘的那辆马车是黎家派来的,她自然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是黎泾阳特地吩咐人来接她的。
等下了车,那马夫驾着车走远了。
穆雎深呼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小心翼翼的坐在亭子里,缩了缩手,静等着那人来。
或许想见的人是黎泾阳,所以就算是等待也觉得过分美好。
她轻闭上眼睛,狭长的睫毛卷翘着,一颤一颤的,脑海里不断的回想着上元节那夜——如黑色画布的长空,无数天灯似星火般在上面肆意的闪耀着,他们两人沐浴在清美的月光下,那一刻,静谧的好像世间唯对方二人。
睁了睁眼,她捧着双颊,眼睛都要亮出星星来,笑容爬上嘴角就不肯下去,挂出一轮弯月,心里,溢满了对他的情意。
这种感觉,和初来长安时对郭凛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甘之如饴,一个是苦不堪言。
两只之区别,仅在于她喜欢上了黎泾阳。
她愿意为了他受苦。
而郭凛,除了痛苦,她感受不到别的。
或许江淮说的不错,她还是没看透自己的心,有时候,退而求其次不是不可以,而是不想,庆幸如今想的透彻,才叫自己知道,谁才是那个真正的良人。
用力的抻了个懒腰,穆雎仰望着碧澄蓝天,上有燕雀袭过,化开薄云。留下一道难以捕捉的痕迹。
她曾说过想通了就会回去西昌,看来也是时候了。
只是,怎么叫她等这么久啊。
突然!
身侧的树丛里有人影悄然闪过!
穆雎一愣,瞳孔微微放大,疑惑的往来时的路瞟了瞟,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这会儿四处萧瑟,空无一人,就算是最近的善缘寺也要一小段路程。
她眉间微蹙,试探性的唤道:“黎泾阳?是你吗?”
无人回应。
穆雎不敢再坐回亭子里,站在那条宽阔的官道上,紧张道:“黎泾阳!你别吓我!”
依旧无人。
身后再一次掠过阵疾风,顺势掀起她的裙摆。
穆雎下意识的转身,可视线内除了两侧的高耸树木,毫无人影。
终于,肩上被人点了点。
穆雎微松了口气,以为是黎泾阳,可当她转过身,希望再一次落空。
她眸子颤动,恐惧从其中蔓延出来。
与此同时,一双手从她的脖颈侧伸过去,以迅雷之势捂住她的嘴巴!
穆雎没反应过来,瞬间呛了一鼻子的古怪气味,还不等挣扎,意识便飞快迷离,最后漾出一丝光亮,转为无尽的黑暗。
关河瞧着地上的人,那大白衣裙流觞四处,像极了入秋分落成堆的梨花。
——
傍晚,郭凛敲开了奉天府的门,黎泾阳从里面走了出来。
许是情敌见面,两人素来是各看不顺眼。
黎泾阳不知道他这天都黑了还来这里做什么,刚要开口相问,就听郭凛厉声质问道:“你把灵儿带到哪里去了!”
黎泾阳被问的一怔,旋即蹙起眉头:“灵儿?我带她……什么?”
郭凛深吸了口气,这么晚了穆雎还没回府,他心急如焚,一把揪住黎泾阳的领口,狠命道:“我问你,你把灵儿带哪儿去了!整整一天了!她还没回来!”
黎泾阳也颇有怒意,一把推开他的手,目光灼然:“你在胡说些什么!”
郭凛吼道:“你昨天下午不是派人去我家府里,说今早约她在十里亭见面吗!”
黎泾阳脱口而道:“我没有!”
话音落了,两人都愣了。
几秒后。
一个跑回太师府,一个怒意勃发的冲向水影堂——黎泾意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