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天色降下。
明月如灯星为罩,倾洒下来的光如晕如画,流淌在地恰似天河之水。
晋国侯府距离太师府不过百米的距离,但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坛子,实在是不方便,加上没什么可受力的地方,坛壁又光滑的不行,江歇只得走几步,停下,用膝盖顶一顶,再接着走。
郭瑾低着头,发丝披散在颊侧有些凉,嘀咕道:“走个路慢死了。”
江歇有些气喘,不忿道:“要不然你来捧着。”
郭凛转头,冷哼一声,又低头瞧着自己的裙摆,嫩粉色的绣鞋在其中撺掇着,将一颗颗石子踢得老远,骨碌着消失在黑暗中。
不多时,到了太师府门前。
府前的家丁打开大门,有下人走出来将那坛子梅酱给抱了进去。
江歇晃了晃发酸的双臂,指了一下:“进去吧,我先走了。”
郭瑾抬眼看他,卷翘的睫毛好似扇子:“江歇哥哥。”
江歇应了一声,然后招了下手,转身离开。
一旁的家丁低低道:“小姐,进去吧,老夫人和两位少爷还在等您呢。”
郭瑾没应,往前走了一步,纱裙随着其动作轻轻旋开。
她攥着冰凉的纤手在胸前,想起方才江歇说的那句‘可娶’,久沉的心脏一下子浮了上来,随风飘摇的厉害。
伸手抚了一下流水般的秀发,想着自己下个月就要及笄,她咬咬牙,拎着纱裙急忙忙的跑了过去,双眼澄亮,朱唇轻启:“江歇哥哥!”
江歇双臂垫在脑后,还没走远,闻声转了回来,声音清淡:“瑾儿?”
郭瑾脸色绯红,眼底仿佛有晶莹闪烁,娇小的身身型包裹在这冰冷的夜中,微有瑟索,任谁都没办法不生怜惜之情。
江歇自然不想让她在外面冻着,遂道:“可是落了什么东西?”说完,清逸一笑,“若是落了什么东西,我明天一早就给你送过来,天晚夜冷,小心着凉。”
郭瑾双手负在身后,略有发育的胸脯微微起伏,她抬起头,轻摇了摇。
想来,江歇哥哥也满十七岁了。
彼时骑竹马的小幼郎已经长成如今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
虽世态经变,可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清澈宜人。
恍然想起小时候,仍是在留心居,他爬到那颗梅树上摘花,自己在下面为他担惊受怕,他却俯下身来,扬着笑脸伸手,将那把花瓣洒在自己头上,笑嘻嘻道:“瑾儿以后可要我的新娘子?”
说完之后,被江淮发现追的满院子乱跑。
而她拄着小手坐在檐廊下,咯咯的傻笑着,心想,等我及笄就做你的新娘子。
“瑾儿?”
江歇再次开口,平静的声音将郭瑾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抬头,瞧着走过来的那人,清新俊逸,骨血内都散发着昂扬的少年意气。
“江歇哥哥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她呢喃道,“比我二哥都高了吧。”
江歇闻声笑道:“何止,马上就要赶上我大哥了……”
话说一半,面前的俏佳人忽然扑进了怀里,他下意识的搂住,迷糊道:“瑾儿?你怎么了?”
郭瑾眼泪凝珠而下,双臂越环越紧:“江歇哥哥,瑾儿喜欢你。”
她呜咽的如受伤的小受,拨的江歇心乱。
今日被江淮点破,本来就有些尴尬,郭瑾这一下算是彻底撕碎了两人间的窗户纸,打算开诚布公了。
稳住繁乱的心绪,江歇拍了拍郭瑾泛着淡淡杏花香气的发顶,讪笑道:“我看你是饿糊涂了吧,我送你回去,这在街上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郭瑾固执摇头,将脸颊更往他怀里埋了埋:“没人会看见的。”说着,哽咽道,“江歇哥哥,你以前说过会娶我做新娘子的,你忘了吗?”
江歇小时候和太多女孩说过这样的话,想了想,兴许也有郭瑾一份儿,但彼时的戏言又怎能当真,无奈笑了笑:“冷了吧,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郭瑾抽噎着,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争先恐后的溢出,沾湿了江歇胸前的衣衫,冷风一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伸手去推她的手,却听郭瑾道:“江歇哥哥,你说过要娶我的,瑾儿下个月就要及笄了,你要说话算话。”
江歇动作一顿,两秒后,毅然决然的将她推开。
他的心十分透彻澄亮,因此也十分明识自我,捂着胸口扪心自问,他并不喜欢郭瑾,若非论情,也只是兄妹之情。
所以,既然不可能,就要干净利落的表明态度。
郭瑾是个好姑娘。
自己不能耽误她。
“瑾儿,从始至终我对你也只是兄妹之情,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娶你。”他蹙眉道。
郭瑾去抓他的手,近在咫尺,却又好似天涯之远:“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你,江歇哥哥,你别躲我……”
江歇不着痕迹的往后退,难得严肃:“瑾儿,这世上有太多比我优秀比我帅气的人,他们配得上你,我不行。”
郭瑾摇头,将睫毛上浮着的泪滴摔落:“我不要他们,我只喜欢你。”
江歇眉目蕴冷,又往后退了一步:“可我不喜欢你。”
这几个字像是一柄冷刀,狠狠的扎在郭瑾的心上,她疼的浑身直抖,攥着粉拳,颤道:“江歇哥哥,难不成……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江歇垂眸,轻点头。
郭瑾终于哭出声来,她捂着脸蹲在地上,粉嫩的纱裙摆合着月光轻化开,像是初春绽放的大片杏花,却在盛期凋零满地。
江歇心里也不好受,但他从来不像自己大哥,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很坚定很清楚,从不优柔寡断,这段注定无果的感情,还是趁早扼杀的摇篮里为妙。
“瑾儿,我不是你的良人,别等了。”
他说完,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
郭瑾猛地站起来,声音颤栗却饱含坚定。
“我郭瑾这辈子只做你们江家的媳妇!”
江歇的脚步有一瞬停滞,随即再次迈开双腿,每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一颗炙热艳红的心脏之上,粘起的鲜血久洗不退。
郭瑾站在原地,眼泪大颗滴落,流进唇瓣之中,又咸又苦。
本来如天河之水的月光被浮云遮住,重新透出来的光再次倾洒,如一条雪白的绫子,缠绕在她瘦弱的身上,誓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