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这对母子许久都没有再开言,面对着僵持。
殿内静的厉害,透过半掩着的窗缝,竟能听到院内兰挚浇花的水声。
宁容左瞧着那单薄的白色窗纸,阳光从外面打透进来,倒显的这昭阳殿更冷了些,他停了停,拄着桌边轰然起身,一言不发就要出去。
“站住!”
皇后的声音终究还是厉了起来,眼底锋芒乍现。
宁容左的脚步戛然停止,他转过头,见皇后下巴挑了一下:“坐下。”
……
……
“我叫你坐下!”皇后又道。
宁容左终是垂眸,带着一万分的不情愿坐了下来。
皇后轻叹了口气,道:“这是你父皇的意思。”
宁容左因着这件事,耳根子都要被磨出茧子来了,遂道:“儿臣知道。”说完,紧接着又道,“儿臣听你们说了无数遍,也自己表态了无数遍,儿臣……不可能娶骆择善。”
皇后眼底深邃:“那你那天为何还为她包扎伤口?”
宁容左话语清淡:“我若不那么做,母后会让我离开这昭阳殿吗?”
皇后闻言,未作什么反应,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他。
如此目光之下,宁容左竟有些撑不住,舔了舔嘴唇,转头看向别处。
皇后蓦地冷笑,坚硬的手指骨节敲了敲那光滑的木桌,淡淡道:“是吗?可母后看着不像。”说完,轻呷了一口茶,“你到底是我的亲生儿子,知道如何为自己铺垫后路。”
宁容左斜眼,眸光泻出一抹冷意来:“母后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
皇后笑意深藏:“便是现在不娶她,也不要别人娶她,种种举动只为让她将心一直拴在自己身上,骆家和唐家是不可多得的夺嫡势力,即使自己一时不用,也不要别人横插一脚不是吗?”
心思被这样轻而易举的戳穿,宁容左的面色有些僵硬,停了停,才道:“母后非要明知故问吗?”
皇后给他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你父皇此举,很明显,就是想在朝中为你培植势力,旭王上有李侃元,下有刘青浦,长欢也有秦德妃的母家势力支持,朝中唯独你从旁无助,眼下骆礼维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宁容左斜睨着她:“可骆礼维已经在儿臣的麾下了。”
皇后眼中一现精光:“可是你父皇不知道。”说着,又敲了敲桌子,“难不成你要向你父皇承认,说自己已经在私交朝臣,暗拢朋党了吗?你可别忘了去年旭王的教训,两条龙带子好撤可不好得。”
宁容左听着,暗暗陷入沉思。
皇后见他本来就不太稳固的心思开始出现动摇,便乘胜追击,又道:“老四,骆礼维是根墙头草,他既然能弃长欢而选择你,难免日后也保不齐会弃你而去,你想要拴住他,就得捏住他的命门,骆择善就是他的命门。”
宁容左微抬眼,眸底逐渐阴出一道红线来,像是化开的朱砂。
皇后微抿了下嘴唇,不得已而继续道:“你娶了骆择善,最大的好处不是得到了骆家的扶持,最重要的是得到了唐家的支持,也就是说,你能得到西昌皇室的重视。”
停了停:“你要知道,在侍郎府,那唐芷云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更何况,那骆择善是真的想嫁给你,这不是正好吗?”
“我不是那负心之人。”
宁容左往后靠了一下,话说出来虽然云里雾里的,但皇后却听得明白。
她握住自家儿子放在桌上的手,暖意覆上他冰凉的五指,语重心长道:“老四,你们两个现在已经互不思量了,不存在谁负谁一说,她不是也要嫁给老三了吗。”
宁容左从皇后掌心收回自己的手,语气强硬:“不行,我这辈子只娶她一人,旁的……母后休提也休劝。”
皇后听他这话,气得咬牙,眼珠一转,她这样道:“老四,你再听母后一句,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但一个男人一辈子,却能娶很多女人。”说着,停了停,“更何况,你是咱们大汤的皇嫡子,至时天下在手,这天下的女子岂不是任君采撷。”
宁容左眼珠一动,迎面的风吹来,略现精光。
皇后微松了口气,轻抚上他脸颊,淡淡道:“更何况,是你这般高贵俊朗的男人,容左,我的孩子,这天下没人能抵挡住帝王的垂青,便是她江淮也不行。”
宁容左的心被她拨的杂乱,躲开她的手没说话。
皇后深吸了口气,最后道:“你好好想想吧,你若是不娶骆择善,这块肥肉就要落在别人嘴里了,再者说了,江淮看样子,还要在朝上蹦跶好一阵呢,你根本不必着急,是你的迟早是你的。”
宁容左垂眸,伸手捂住脸颊,胳膊肘拄在桌子上,良久无言。
皇后瞧着,心道事已成七分,不紧不慢的又追了一句:“你父皇虽然还未下令,但母后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李侃元再有两个月就要回京了,至时,江璟也要调回南疆新城,旭王和旧臣两党东山再起,你可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宁容左闻言,捂着脸的手背瞬间激起一道青筋来,他缓缓放下,靠回椅背之上,抬头瞧着昭阳殿的雕梁画栋,眸光沉如铁砣。
皇后见势敛眸,拿着两个茶杯颠倒着,那碧绿色的液体泛着热意荡漾,袅袅白烟顺指而上,掩住指甲上的艳红丹蔻,有些晃。
窗缝好像开得大了些,院外有小丫头的嬉戏伴着清风吹了进来,缭绕在宁容左的耳侧,鬓角被无意识的拂起,纷乱的扫在眼前。
他轻合双眸,听着那些银铃般的笑声,恍然想起和江淮初识的那刻。
……
跳动的极有规律的心。
就在那一瞬间。
有些慌。
……
到底是要在一起的吧?
至少自己是这么想的。
她呢?
想必也是个长情的人。
……
若是薄情?
那便薄情。
……
良久,直到那茶水最后一缕热意随风消逝,宁容左才睁开双眼。
深潭一般,偶有波纹翻覆。
皇后抬眼,听他极其清淡的说道:“母后,召骆择善进宫吧,我在这里等她。”
皇后听完,唇角的笑意甚浓。
将那杯凉茶往前推了推:“喝了吧。”
宁容左看也不看:“凉了。”
……
旁边的花桌上,那盆白牡丹,终于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