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北堂将马勒住,回头掀开车轿帘子,瞧着闭着眼睛小憩的江淮,轻声唤道:“大人,到了。”
江淮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眸子。
本来挺好的心情被慕容清弄得有些凝重,她微呼了口气,利落的下了马车,抬头瞧着皇城上面的那块棕匾,上面用金纹写着两个巨大的字:佛门。
江淮极慢的眨了下眼,精诡一笑。
佛门,慈心也,还真是好听。
二十年前的那个惊夜,先帝才逝,皇帝就在此门下发起兵变,一场敌众我寡的夺位之争后,破晓时刻,这里不知道埋了多少尸骸作为那次弑兄的祭奠品。
但彼时的战争再残酷,经年之后,鲜血化为轻风,白骨浸入土壤,当那声声惨叫都随时间消弭在空气中的时候,该来的春天依旧会来。
时至今日,那日的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记得。
也许茶余饭后,会有小童趴在爷爷的腿上,听他云淡风轻的讲述这场二十年前的腥风血雨,告诉他这是大汤百姓的禁忌,还记得的人不是老了,就是死了。
小童眨眨眼,听不懂,转眼看到一根糖葫芦也就忘了。
江淮相信,至少长信王的冤魂,一定还徘徊在这佛门。
她每日上职通过这里,都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人在天上看着她,为她和旧臣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宫廷里保驾护航,作为指路明灯。
取下两仪扇打了打掌心,她似笑非笑:“八年过去了,我依旧是忠臣。”
她这句话的深意,在这佛门之下,怕是只有北堂听得懂。
“你先回府吧。”江淮交代道,“告诉母亲,我今日就宿在上御司了。”
北堂点头,转身刚要走,却见到那官道尽头又驶来一辆马车,仔细听,没有铃铛声,看来车上坐的不是官卿。
她小声道:“大人?”
江淮也注意到了,还没等细看,身后忽然有人喊她:“御侍大人。”
她转过头,瞧着那人,身形高挑纤瘦,面容冷淡清美,犹如冬日房檐上结的冰柱,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留神就会坠下来刺透你的心。
江淮冷淡道:“陆统领有什么事吗?”
陆颜冬雷厉风行,见到了她也不多说别的,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塞给她,十分无礼,道:“这些都是大人教的?”
江淮被她推的一个趔趄,旁边的北堂护主心切,猛地上前。
“北堂,退下!”她厉声道。
北堂阴狠的盯着陆颜冬,那人也回以满眼的凌厉,两秒后,她不忿的后退。
江淮瞧着陆颜冬那与怒火浑然一体的状态,心道这人又怎么了,从前两人不和,也不至于摆到明面上来,今日又抽什么邪风。
她咬了一下嘴唇上的死皮,将手里的信打开来读了读,登时一愣。
这不是……苏绾和饮半城并母亲三人帮江歇写的那封情书吗?
又名《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
怎么会在陆颜冬的手里?
……
……
江淮的脑袋嗡的一下,数根神经都没有预兆的疼了起来,虽然早有预料,却没想到还真的是她……江歇的心上人居然是陆颜冬!
怪不得送两次情书被打了两拳,这种事情也就只有陆颜冬能做出来了。
“大人?”北堂凑头过去,“怎么了?”
“没怎么,这什么都不是。”
江淮飞快的道了一声,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封信叠好,揣进袖兜里,抬头,竟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陆颜冬了。
顿了顿,她才回答道:“不是我教的。”
陆颜冬站在更高的制发点上,架势要比对面人足一些,冷淡道:“既然不是大人教的,那我也就放心了,只是麻烦大人回去转告三公子,有时间琢磨这些恶心人的东西,还不如多读几本书,多练几时功,比什么都强。”
江淮的脑袋还处于混乱状态,张了张嘴,也没办法反驳,遂道:“这些不用你说,我也会回去教导他的。”
“是吗?”陆颜冬抱着胸,趾高气扬道,“常闻大人是最宠惯三公子的,说不准他如今这样不务正业,就是大人惯出来的。”
江淮眉间微蹙,却没说话。
北堂瞧着自家主子半天没反驳,气上心头,上前一步道:“统领不知就不要胡说,我们家三少爷不过是从未露出真功夫给你看,真要交手,说不准远在统领之上。”
陆颜冬斜眼,讽笑道:“写出这种东西的人……还跟我谈什么真功夫,真是笑话还差不多。”
“你!”
北堂眼睛气得通红。
陆颜冬不愿再浪费时间,最后道:“御侍大人,这已经不止第一次了,我本不想告状,但他屡不收敛,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告辞。”说完,转身进了佛门,扬长而去。
北堂站在原地,拳头攥得极紧,转头瞧着江淮,气恼道:“大人!”
江淮垂下的眼眸重新抬起,整齐纤长的睫毛上盛着千斤怒意,声音冷淡而有力:“回府。”
北堂一愣,瞧她这架势不对劲儿,也就没敢多说,忙点了下头。
正要去将马车转个方向,方才官道尽头的那辆没挂铃铛的马车已经到了近前,然后不紧不慢的停在了两人面前。
江淮斜睨一眼,愣了愣,那赶马的人居然是修仁。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江淮,这已经过了上职的时间了,下了马车,连忙道:“给御侍大人请安。”
江淮轻应一声,没多说。
修仁回身掀开轿帘子,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子。
江淮眼睛微眯,居然是骆择善。
她穿着一袭黛蓝色纱裙,妆容清淡却精致,发饰也很普通,不曾像平日那般招摇,想了想,还真是奇怪。
没有兰挚在宫里面接,只能走通官员的佛门,骆择善下了车,瞧见江淮也是一怔,旋即膝礼道:“择善见过御侍大人。”
江淮颔首,也没多问。
而骆择善还等着江淮开口问,从而好好的气气她,谁曾想她竟然不问,自己便炫耀不起来了。
瞧见修仁先行过去给佛门下的定龙卫出示明王手令,她眼珠一转,轻抚上江淮的手臂,笑意吟吟:“大人今日……哎呦!”
江淮不明所以,瞧见她抽出自己的手指吹着,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
骆择善得逞一笑:“多谢大人关心,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给皇后娘娘绣图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手指。”说着,声音微提,“虽然明王殿下已经帮择善包扎过了,却还是有些疼。”
江淮果然被那两个敏感的字眼吸引住,瞧着她眉眼间的得意,已然知道她想做什么,倒是一旁的北堂不快的瞪了瞪眼。
“既如此,就好好养着吧。”江淮道了一声,转身要上马车离开。
骆择善眼露精光,一把抄住她的袖子,故意道:“大人可是生气了?”
江淮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生什么气?”
骆择善笑意不善,徐徐道:“我知道大人也倾心于明王殿下,但时移事易,殿下如今可是更看重择善一些呢。”
江淮闻言,漆黑的眸底漾出一丝嘲讽之意:“看重?他为了我,敢无令调用鸿蒙斋私闯御史府,又险些在长生教丢了性命,数次中箭只为护我平安。”
说着,在对面人逐渐僵下去的脸色中不屑道:“而他不过是帮你包扎了个小小的伤口,又算得了什么。”
骆择善被反攻一招,怒意乍起:“你!”
江淮笑的风轻云淡,给她最后一击:“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你还不知道我们私底下都做了些什么呢。”说着,推开她紧攥着自己袖子的手:“得意什么。”
说完转身,拂袖,上了马车。
北堂扬鞭,看都不看骆择善一眼,喝道:“驾!”
而停在原地那人,咬牙恶狠道:“江淮,说我得意,等着吧,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