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侯府,前院祠堂。
这是个半开放的小厅,江淮和江璟面对着佛像,背对着雨帘跪着,狂风扫进去,打的两旁的柱子都吱吱作响,如青石板一般强压在两人背上。
“老夫人!老夫人别打了,将军和大人知错了!”
江璟抬头,瞧着绿真拉着慕容葏从里屋撕扯着出来,前者满脸担忧,后者怒意满盈,且手持着自己那根金纹拐杖,扬声喊道:“别拦着我!他们今日这般!就是逼我动手!”
绿真拽着她的袖子,哭喊道:“老夫人!这可是老国公留给您的遗物啊!这东西若是打在将军和大人的身上!可是要命的啊!”
慕容葏推开她,面色严肃的斥道:“不打怎么长记性!”说着,步步逼近,“现在就这样兄妹不和!将来又怎能一致对外!岂不是稍稍受人挑拨就要分崩离析!”
绿真再要说话,就听她道:“再拦我连你也一起打!”
“今日就叫佛祖做个见证!我非要教训教训这对不孝的儿女!”
推着绿真往回退了一步,慕容葏走到江淮身侧,抡起拐杖,用尽浑身力气打在她消瘦的背上,却在半路,落在了江璟伸来的手臂上。
慕容葏一愣,可甩出的拐杖哪里收得回来,只得重重一击。
江璟猛一咬牙,目视前方,冷言道:“母亲,要打就打我吧,君幸已经受了我的一巴掌,尝了教训了。”
慕容葏见势,眸光的怒火稍微湮灭几分,点了点头,冷哼道:“好,那我就打你,让你对你妹妹动手,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两步移过去,举着拐杖率着冷风倾轧而下,狠狠的打在江璟的背上!
绿真在一旁看的揪心,颤抖道:“老夫人……”
慕容葏充耳不闻,狠着心又抡了一拐杖!
那杖身凸起的木纹硌在背上,江璟微皱眉,而绿真在旁瞧着,他被雨水打透的衣衫下,有一股红殷了出来,像是朱砂画的水墨,飘飘远远。
慕容葏眼睛微眯,虽然也将第三下抡了上去,但江璟也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力道在放轻,但她却故意摆手,道:“老了,抡不动了。”
绿真忙过来扶着她,抬眼道:“老夫人,咱回去吧。”
“再等等。”慕容葏推搡着她,瞧着这一对儿女,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虽然今日之事是三小子挑起的头,但你们两个也实在是过分,亲兄妹间离心是大忌,我和你们舅舅就是最好的例子!”
绿真瞧着她年迈无力的身子,忙从里屋拿了个凳子给她,扶她坐下,又捧了杯热茶,丝丝暖流顺着手指流入身体,算是减缓僵冷。
慕容葏望着那袅袅的热气,无奈道:“罢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江家如今就只有你们两个顶梁柱,你们若是离的远了,这侯府的天可就是要塌了,若是天塌了,岂不是叫你们死去的父亲寒心啊。”
江璟微侧眼,瞧着左手边一人远的江淮,她被自己打的狼狈不堪,凌乱的发丝如黑幕般垂在耳边,掩住她一切神情,哀的,怒的,亦如从前般摸不透。
而慕容葏坐在一旁,瞧着江璟种种,心叹不已。
锦瑟的死虽然是他的一道伤,但毕竟四年已过,便是再疼,也有愈合的痕迹。
到底是兄妹,不疼江淮,方才也不会帮她挨下那一拐杖。
“跪着吧,都给我好好跪着思过。”
慕容葏疲惫的撑起身子,由绿真扶着,回了里屋。
江璟微动了动嘴,身后的风雨实在太大,化为无形之锤砸在背上,再转头,江淮的身型又实在瘦小,看着长起来的亲妹妹,他也舍不得。
脱下自己的衣服想要披给她,却在将要搭上的时候听到她垂在脸侧的发丝缝隙里,传来一声呢喃:“嫂嫂。”
江璟眉间一皱,道:“你说什么?”
“嫂……”
江淮的身形一晃,如浮萍一般,失力的倒在地上。
她纤长的发丝覆在脸上,混着吹进来的滩滩雨水往外顺流着,犹如化开的黑色墨汁。
“君幸!”
江璟惊呼,慌忙将她的身子从冰冷的雨地上抱起,却发现她的身子是冷的,但额头却触手滚烫,这几日隔三差五的暴雨,她睡不瓷实,本就没歇过来的身子又累了一累,加上今日这么浇雨,情绪哽噎郁结,怪不得会发烧了。
而从里屋闻声赶来的慕容葏见到这一幕,心焦道:“怎么回事!”
江璟费力的站起身,道:“君幸发烧了。”说着,抱着她往离这里最近的慈心居赶去,“儿子这就遣人去宫里叫阿玥来!”
慕容葏瞧着这两人的背影,痛苦的闭上眼睛,攥紧了绿真的手,万分扼腕道:“这都是我造的孽啊,都是我的错啊。”
绿真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蹙眉担忧道:“老夫人,您当时也是为大人的身体考虑,到底是锦瑟夫人福薄,最后把药给她吃了,她不是也没挺过来吗。”
慕容葏摇了摇头,也不等绿真去取伞来,就这样撑着雨,去了慈心居。
……
……
花君正好也在宫里,听到江璟的人来传话,便和崔玥一起来了。
瞧着榻上脸色惨白,浑身战栗的那人,她心焦如火烧:“阿玥,你快用药啊。”
崔玥帮江淮拢了下被子,安抚道:“别担心,我已经行了针了,一会儿就能退烧,大概再有半时辰就能醒来了。”
花君松了口气,坐在榻边,伸进被子里攥住江淮冰凉的手,她的手心确实有细细的汗冒出,看来是真的要退烧了。
江璟站在一旁瞧着这一幕,微松了口气。
“老大,你跟我来。”
房门口,慕容葏把他叫到小厅里面,江璟以为她又要教训自己,却听她长叹了口气,悲声道:“老大,锦瑟的死是我的错,要怪你就怪我吧。”
江璟微微蹙眉:“母亲你说什么呢?”说着,又接了一句,“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别再替她说话了。”
“并非我有意护她。”慕容葏叹惋道,“当年的事,其实是我的责任,当时锦瑟产后毒发,君幸确实有两枚广陵仙在手,她要给锦瑟喂下,但我算着日子,再有半个月就是她尸寒之气复发的日子,那是她的救命药,若是给锦瑟吃了,她岂不是没命了。”
“后来她执意给锦瑟喂下,却为时已晚,锦瑟已经死透了,这广陵仙只救……活人命。”说着,她摇了摇头,“老大,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否则也不会什么都不顾,就给穆雎和黎泾阳一人一枚了。”
慕容葏说完这些,抬头,江璟的眼底黑的要命。
他脑仁欲裂,不相信。
最终,却还是相信了。
扶着木桌,他极小声的说道:“那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
慕容葏坐了下来,疲惫的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辩解什么?难道你要她当着旁人的面,将杀人凶手的罪名按在自己母亲的头上吗?”
说着,又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千万别怪她,这么多年,她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累极了也不说出来,千般万般受了多少委屈,你总要替她想一想,你是他唯一的哥哥啊,你都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呢。”
江璟闻言,再没说话。
……
冷风萧瑟而过,打在窗纸上的雨滴,终究小了下来。
暴雨虽骤,却也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