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崔玥在太医署值班,江淮也懒得顶着满天的冷意回上御司,便和她一起挤了挤。
崔玥打了个哈欠,瞧着她往房门处走,忙道:“你干什么去?”
江淮道:“不干什么。”说完,推开房门,迎着细风探出半个身子去,再次轻唤了一声,“百里?”
仍是无人响应。
崔玥披着衣服走过去,也学着她的样子看了看,问道:“你干什么呢?”
江淮蹙起眉头:“这人上哪里去了?”
崔玥恍然道:“你说百里啊。”
江淮回头瞥眼:“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崔玥道:“不知道。”
江淮满脸黑线。
……
欢儿将热水盆端到一旁,回头瞧着榻上坐着的,正梳理着流水般长发的白衣仙女,轻声问道:“小姐,今日天气不错,可要弹琴吗?”
骆完璧将长发拢到一起,用发绳随意系好,美眸轻转,瞥见屋内那架置好的长阙琴,不想也就罢了,这一想起来便手指手心连着痒痒,遂清淡一笑:“好。”
欢儿应了一声,将一旁的圆凳搬过去,再将琴上盖着的白色绸布拿起来叠好放在一旁,这才端着热水盆悄无生息的退了出去,合了门。
骆完璧将落至肩头的纱衣轻拽了一下,起身向长阙琴走去,半路,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身走向半掩着的窗户,顺着那缝隙瞧了瞧对面的墙头,空无一人。
微放了心,她刚要转身,对面忽然起了一道风,却在将要打到她时戛然而止。
骆完璧心下一悬,放下挡风的白色纱袖,瞧着站在窗外的那人,柳眉一蹙,便是生气也是那么的完美无缺,柔声压低:“你怎么又来了?”
百里没回答,反而问道:“姑娘是属昙花的吗?”
骆完璧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一动:“什么意思?”
百里遮在面具后的面容十分冷淡:“只在夜晚露面。”
骆完璧琢磨着他这句话,茫然退后一步,有些后怕道:“你难道白日里也来过我这里?”想着,纤手不安的覆上苍白的唇,气息从指缝中溢出,是冷的。
百里又没回答,只是又像是根木桩一样钉在原地。
骆完璧见他如此,再次试探性的问道:“你又是来听琴的?”
百里点头。
骆完璧本想赶他离开,转念一想,再好的琴音没有知己欣赏也是白费,窗外这人虽然神出鬼没的,又没什么礼貌,但看样子是真心喜欢听琴,好在他乖巧少话,弹给他听也没什么。
只是,至少得知道他是谁。
骆完璧便问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又从哪里来?”
百里将视线从屋内那架长阙琴上拽回到她仙绝的脸上,却一言不发。
骆完璧心下一叹,罢了,知道了也就没趣儿了。
再打量他一眼,将窗子开大了些:“先进来吧。”
百里不动如山。
骆完璧解释道:“你这样杵在外面,叫人看见了怎么得了。”说着,退后一步,留着空地等着他进来。
百里金口玉言,好容易吐出几个字来:“你不怕我?”
骆完璧轻轻一笑,十分释然:“我一个病痛缠身的弱女子,你有这身翻墙遁地的好功夫,若真的想动我,可不是这扇窗墙能挡得住……”
百里不等她说完,脚底生风,身型利落一跃。
骆完璧下意识的抬袖挡住,两秒后,却无响动,疑惑的放下袖子,发现百里并未进屋,而是靠坐在了窗沿儿上,黑衣如墨,仿佛被泼在了这里一般。
他虽然待人冷淡,但气质却是出尘脱俗的,尤其是那张脸,她也只看过一次,虽然只是一眼,却也念念不忘,便是现在用面具遮住,也难掩精美。
骆完璧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走到那架长阙琴前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席地的裙子,伸手,嫩葱般的指尖轻掠过那弦丝,登时有泉水洗过般的音调响起。
百里将手臂搭在膝盖上,在月光下,缓缓合上那双如冬霜的眸子。
骆完璧转头看了他一眼,睫毛轻掀,随即开始缓缓的弹奏。
那琴声柔如美酒,流在地上,醉了土壤,扬在空中,酥了雀鸟,钻入耳朵,迷了意识,让人如痴如醉,恍如置身瑶池,实是称得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而骆完璧坐在这里,身段与这琴音相应,如画中仙女,不可亵渎。
远观之,让人觉得耳目经过换洗,感官变得濯而清冽,仿佛置身仙境云层之上,俯瞰九江三山,在最美好的清晨薄雾中,卸下多年的疲惫,身心得到彻底的解放。
一曲毕,骆完璧抬手收袖,面上笑意纯净美好。
她转头看向百里,那人也缓缓睁开眸子,光泽泛出,终是没那么冷了。
“姑娘今日兴致不错。”他道。
骆完璧将纱袖放下,遮住白玉般的手臂,转身坐向他:“你听的出来?”
百里说到琴曲,话终于多了一些:“初弹那日,你更改了乐谱,多强调伯牙子期结局终阴阳两隔的悲叹之情,今日,倒是侧重于知己相逢的欢喜了。”
骆完璧听他说完,眼底泛出一抹欣赏来:“好灵的耳朵。”说完,也觉得自己兴致正高,便道,“可要再听一曲?”
百里却摆了下手,又恢复初见的冷凝模样:“不必,我只喜欢高山流水。”
骆完璧反倒笑的更温柔了:“巧了,世间百曲,我也只喜欢高山流水。”
百里轻轻颔首,然后将手伸到袖子里面摸索起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骆完璧登时知道他要做什么,忙道:“你若是要付钱,我便再也不弹与你听了。”
百里动作一停,道:“为何?”
骆完璧看出这人是个倔强的性子,转眼珠一想,扬着下巴轻轻道:“我不缺这赏钱,所以不收钱给人弹,你下次要听,就等着我缺钱的时候吧。”
百里果然听进去了,这才将银子收起来,道了一声多谢,便又凌身离开了。
骆完璧抬头瞧去,却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行动轨迹,只得微呼了口气。
不一会儿,欢儿走了进来,想要服侍骆完璧睡下,却见窗子开着,疑惑道:“小姐热了?”
骆完璧眼珠轻转,无数光晕从中流泻而出,淡淡道:“没,方才窗沿儿落了只麻雀,我见它诚心诚意,便弹给它听了。”
欢儿捂嘴一笑:“小姐真是的。”
骆完璧拂袖,淡笑道:“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