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我也不想狗拿耗子。”江淮眼珠一转,淡淡道,“但身为汤臣,势必要为皇上解忧,公子在这天子脚下如此胡闹,是得管,却不是我管。”
说着,她走到那个被人扶着的冬婶儿前,从袖子中掏出银钱来给她,低低道:“这些钱你收下,给这孩子好好安置了,这眼看着日头一天比一天热,放久了总不好,还是叫孩子早些安息吧。”
冬婶儿有些受宠若惊,红着眼哽咽道:“大……大人……这民妇不能收。”
江淮蹙眉:“你拿着,我又不缺这些。”说完,用眼神扫了一下马岑,“剩下的钱留着过活,你若是非想讨个公道,就带着这孩子去明镜府前击鼓,至时这全长安的百姓皆为见证,便是拿马岑不能怎样,也能再讨得些贴补。”
冬婶儿心酸的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江淮已然要两袖清风做个哪边都不得罪的好人,人家日理万机,有空接济自己已是大恩,她再纠缠人家便是不懂事了。
“民妇多谢大人……民妇……给大人磕头!”
冬婶儿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周遭百姓登时乱做一团,江淮也吓了一跳,忙要扶她起来。
冬婶儿却不肯,那黄豆大小的泪珠子滴在江淮白净的手背上,烫的要命,她身为人母,到最后为了儿女,求了最后一件事:“大人,民妇斗胆,还望大人救救小女吧……”
江淮没有犹豫,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起身,她对马岑道:“听到没有,还不快放人。”
马岑这是要和江淮抗到底,一言不发,抱胸神气得很。
江淮知道和他说没用,又不能当街拿他如何,遂直接走到那两个随从身前,抓住小巧儿被他们拧的几乎欲断的胳膊,厉声道:“还不快放手!”
而马岑将声音又扬高了一个度:“我看你俩谁敢!”
那两个随从左右为难,不敢违抗自家公子的命令,又不敢得罪江淮,对视一眼,都无可奈何的摇了下头。
江淮右臂的袖管一抖,那柄两仪扇登时坠在掌心,她握紧扇柄,利落的一甩,‘啪’的一声,在其中一个随从的手腕上抽出一道红紫的淤痕来。
而那名随从吃痛,便放开了手。
旁边的同伴转头一愣,霎时间自己的手腕也被抽了一道子,真是比生剁还疼!
小巧儿哭的没了力气,浑身像散了架,江淮不嫌弃她的脏污,直接伸手接住她,探出二指按在她的手腕上,发现脉象虽然虚弱,但却并无大碍,估计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小巧儿瑟瑟发抖,声若浮丝:“小巧……多谢大人。”
江淮道了一声无妨,将小巧儿交给一旁的百姓。
转头,扫了一圈。
因着她的个子要比长安一般的女孩儿高上半头,这样横扫一眼,倒是能看到人群外的景象,这事情闹得不小,但这么久了都没来一个京兆府的巡城兵,看样子是刘青浦怕得罪马君撷,没敢管这件事。
而对面,马岑的表情恨不得生生吞活剥了她。
江淮视而不见,推开紧密的人群,拉着看热闹看的正欢的饮半城回去了,身后,响起百姓的正义叫喊声。
“冬婶儿!我们带您去明镜府告状!”
“是啊冬婶儿!郎小子不能白死!”
“冬婶儿!咱们走吧!”
饮半城被江淮拽的趔趄,笑道:“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推出去,你怎么不好好管管?”
江淮想生她的气,却又懒得发作,只是道:“你要我怎么管?”
饮半城轮着拳头在空中比划,十分意气道:“还能怎么管,当然是先收拾他一顿,叫他不敢再狗仗人势!然后再去收拾他爹一顿,教训教训他这个不会训子的老东西!让他也知道失去至亲儿女是什么滋味!”
到了侯府的门槛前,江淮驻足回头,慕容清早就潇洒离去了,马岑带着两个随从也顺着青园街走了,而那群百姓还是紧聚一团,叫喊着,势必要让冬婶儿将那个视人命为蝼蚁的纨绔子弟告去明镜府。
饮半城跳脚一望,甚有些兴奋道:“江淮,你说那个冬婶儿会不会把那个马什么告去明镜府啊?”
江淮面色冷漠:“若是要告,人群早就散了。”
饮半城回头,挑了挑眉:“那你的意思,冬婶儿是要不告了?”
江淮没说话,过门槛儿往里走,身后的府门被家丁合上,她这才一边挽袖子,一边慢悠悠的说道:“也未必,冬婶儿现在没了儿子,就剩一个半大的女儿,我瞧着也不太上心,算是无牵无挂,拼了老命去告马岑也不是没有可能。”
饮半城点点头:“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诗,叫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吗?”说完,摸了摸下巴,“要我是冬婶儿,就豁了命去告,这世道总要有个公道不是。”
江淮听她这话,眼底一闪复杂笑意:“你们边蛮人都这样头脑简单吗?”
饮半城自然听出了她话中深意,挑眉不屑道:“你以为我们边蛮人都像你们中原人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吗,我们那才叫做爱恨分明呢,若是放到我的家乡,姓马的今日就得被我们岐疆的好儿郎给打死。”
江淮眸光微深:“这也并非是冬婶儿算计,她和马岑的身份天差地别,拼了性命也未必能拿马岑如何,倒不如守着女儿,还能寻得一条活路。”
说完,斜睨着她:“要留清白在人间,这话说出来容易,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如今的长安,你没钱没势。”再一指长空,“这天,就是黑的。”
饮半城闻言,侧眼瞧着她:“那你的天呢?是黑是白?”
江淮先是沉默,几秒后,才一边用两仪扇打着掌心,一边漫不经心的淡笑道:“我的天……我想让它是黑的,它就是黑的,我想让它是白的,它就是白的。”
说完,带着一抹精诡的笑意消失在饮半城的视线中。
而那人伫立在原地,琢磨着她这句话,在嘴里细嚼一嚼,只觉得从牙缝到舌根都是苦的,停了停,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