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两人乘车回到侯府,一路上,谁都不说话,气氛死寂。
江淮瞧着对面脸色十分难看的三小子,眼珠微动,淡笑道:“用不用我给你透透题?”
江歇没吱声,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子,沉沉的喘着气。
江淮抱胸,道:“今年的文章题目是……”
“二姐!”
江歇连忙捂住耳朵:“你这样帮我作弊,是不信我的本事了!”
可巧,马车停了,江淮便掀开轿帘子下车去了。
江歇微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错过了晚膳的时间,江淮便道:“我去叫尤妈子做些吃的,你饿不饿?”
江歇心中有事,饿也没感觉,只是想把听来的事情和江淮说清楚,于是点了点头,跟了她去了后厨房。
尤妈子早就备好了,本要给他们送过去,却见江淮指了一下旁边他们下人用的饭桌子,道:“就在这儿对付一口算了。”
尤妈子自小看她长大,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多说虚的,只是把那张桌子简单的蹭了一下,将早就热好的饭菜摆上,合了门出去了。
江淮拿起筷子先夹了块豆腐吃了,那热乎乎白软软的豆腐进嘴,虽有些烫,却实在是多汁美味,抬头,瞧见食之无味的江歇,道:“怎么了?”
江歇憋不住了,直接质问道:“二姐,你为什么那这么做?”
江淮明知故问:“我做什么了?”
江歇义愤填膺,敲着筷子:“你这样不是毁了那个叫韩渊的考生吗?对于文人来说,作弊是多大的耻辱,这样回去,岂不是要被同县人的吐沫淹死,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碎了!”
江淮自顾自的吃着饭,听着江歇继续不忿道:“他们寒门出身的考生,不知道要比我们这样少爷小姐辛苦多少,寒窗苦读十年,只等一朝折桂出人头地,你不能以权谋私,毁了别人的前程!”
江淮听他这样说,便放下了碗筷,面色清冷的问他:“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陷害他吗?”
江歇气喘吁吁之余,仍是不敢和江淮明着对峙,只是小声的嘟囔道:“肯定没憋什么好心思。”
江淮幼时失明,所以其余感官皆十分灵敏,便是江歇再小声,她也听得一清二楚,但不生气,只是问道:“皇上更改殿试的名额分配的事,你听说了?”
江歇点头:“当然,‘三世家,七寒门’啊。”
江淮点了下头,继续道:“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江歇想都没想:“不就是因为马岑当街把人打死了,皇上盛怒之下,才调整了名额分配吗。”
江淮‘啧’了一声,这才道:“你想的简单,那就是彭信和皇上下的套,为的就是调整名额分配,从而打压世家,扶持寒门。”
说着,又提了一件事:“今年女官殿选的时候,皇上就把正二品以上的世家女子全都划掉了了,这还不明显吗?”
江歇一愣,心下悄然掠过一阵冷风。
江淮淡淡道:“如今朝上世家独大,皇权受损,皇上若是再不扶持寒门,怕是自己何时被架空了都不得而知。”
江歇这才反应过来,已是浑身冷汗:“所以二姐你才……”
江淮见他开窍了,遂颔首道:“这次科考,寒门中就这个韩渊最有望得中三鼎甲,若真让他入仕为官,皇上必定多加偏心扶持,到时候朝中以他为首,寒门遍布,可还有咱们世家的一席之地?”
江歇面色微多有为难,低下头,不可置信道:“所以你和钱景春……”
江淮截住他的话:“出这个主意的是邓尚书,联名合作的不只是我们,还有高汝成、许琉灰、钟映川、孙云昌、代际清、周景儒、刘青浦……”
江歇耳旁刺鸣不断,嘴里咬牙,复又松开。
江淮瞧着他的样子,缓缓站起身,淡然道:“这就是长安城,它没有公正,也不相信清白,有的只是走马观花的盟友,和各取所需的利益,老三,看好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官场。”
风从窗缝内打进来,撩起江淮的鬓角,黑暗阴笼过来,凄凄中,她的五官棱角锋利的像是刀,一下一下的割锉着江歇心里那份本来天真的存在,将他彻底的拖入残酷而冰冷的现实之中。
羽翼之下的日子固然是好,可人总是要长大的。
江歇瞧着自家二姐离去的背影,又垂眸瞧着她咬了一半的那个豆腐块,白白嫩嫩的,随着关门声响起,也缓缓的塌了下去。
正如他,一直以来对官场的憧憬。
如今,也如大厦般一点点的倾颓。
……
翌日,是正式科考的日子,偌大一个长安城,安静的连一声鸟鸣都不见。
寒门的所有考生昨晚便已经陆续入场,江歇这般世家子弟,则现在才来。
侍卫带着他到了自己的阁间,里面除了标准的配置外,还有些瓜果梨桃的,都新鲜的很,是为特权。
江歇心态已变,也就没拒绝,而是道了声谢,便进去了。
那侍卫道:“三公子,属下合门了。”
江歇点头,瞧见那木门一点点的合上,锁死了,阳光从送饭菜的方形缝隙中透进来,倒也不觉得黑,只是到了晚上要点蜡烛。
手一动,碰到软垫旁的夜壶,眨了眨眼,拿到一边去。
距离正式开考还有半个时辰,他便斜靠在隔板上,耳朵正好在那通风小孔的不远处,听着右边那阁间里的人‘之乎者也’的做着最后的考试准备。
他淡淡道:“隔壁仁兄,你不累吗?”
那人背书的声音一停,随即笑道:“还好。”
江歇无事,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和他聊了起来,一来二去,两人还挺投缘的。
那人问道:“这位兄台,听你的口音……你是长安本地人?”
江歇点头:“不错,在下江歇。”
那人一愣,旋即道:“好耳熟的名字。”
江歇一脸黑线,便换了另一种方式告诉他:“江淮是我二姐。”
那人一听,恍然道:“原是三公子,失礼失礼。”
江歇在这边摆手,虽然那人也看不见,淡淡道:“失礼什么。”说着,正直了身子,又问道,“敢问兄台家住哪里?如何称呼?”
那人轻轻一笑:“蓟州黄梅县,韩渊。”
江歇脑袋嗡的一下,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