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窗透寒风微刺骨,露珠晶莹。
国学院的卧房内,烛灰满地。
江淮整夜未眠,头疼得厉害。
各路世卿的密信口信不断的被送来,她一封封读着,明白事情不妙。
韩渊的这件事情本来进行的十分顺利,只消在他身上搜出必有的纸筒,然后以作弊为由处墨刑,然后出名遣返即可。
只是没想到江歇这小子半道会来这么一出,如此一来,甭说是钱景春这个脾气暴的,就是性格最平易近人的周景儒都在信中忍不住斥道:莽少误事。
一通十三遭,朝中这些个颇有分量的公卿,算是得罪了个遍。
而且最关键的是,江歇被卷了进去,若是有人蓄意想要报复,拿这件事情做起了大文章,还指不定有多少烦心的事情等着她呢。
好在她朝中势力不浅,过了一夜,这事也没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看来长欢还算懂事,知道这时候和她撕破脸,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唯一能算作安慰的是,韩渊病重卧床,错过了今明两日的初试大考,小考点数再高,估计也没什么戏了,绕了一大圈,好在是个想要的结果。
只是江歇那个小子,她想着,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不可。
不过昨日特地赶来给韩渊把脉的崔玥怕江淮再次冲动,便自请去游说。
到了关着他的仁阁,崔玥推开屋门,瞧见江歇正趴在桌子上面,不知道是醒是睡,迈门槛而入,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二姐,你来了。”
说着,缓缓起身靠在椅背上,这一夜,他也憔悴了不少,更何况昨晚江淮的那一记心窝脚,踢得实在不轻。
看清是崔玥后,他才疲惫的叹了口气:“原来是崔玥姐,你怎么来了?”
她回身合上门,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江歇谨慎的打量着她的神色,想了想,问道:“我二姐呢?”
崔玥瞧着他的胳膊直打颤,知道他身子不舒服,到底是看着长起来的孩子,伸手搭了一脉,淡淡道:“叫她来,还不把你的胳膊腿卸了。”
江歇不安的咽了下口水,垂下头去。
崔玥停了几秒,蓦地无奈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坏了你二姐的大事。”
江歇微呼了口气,愧疚道:“知道。”
崔玥瞧着他,实在是语重心长:“亏她还提前和你说了这件事情,怎的事到临头,竟心怀妇人之仁,做一些本不该做的事。”
听到崔玥把仗义顶罪说成妇人之仁,江歇苍白着一张脸唇,忍不住反驳道:“这怎么能说成是妇人之仁呢,他本身无辜,是我二姐一行人要联手诬陷他,休说是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就算是不知道,也指不定会出手相助!”
崔玥微眯眼,心道这小子还真是长大了,一点也不如从前那般好摆弄了,遂挑眉道:“还敢顶嘴,我跟你说,这件事情幸好现在已经被你二姐四处打通关系,用硬手腕给强压下来了,没往大了闹,若是长欢公主当真死揪着不放,她和你二姐那么过不去,你以为她会给你二姐他们什么好果子吃吗?”
说完,不等江歇开口,继续训斥道:“你为人仗义,喜欢路见不平,这不是什么坏事,我不管你,但是你也得分个轻重,你可知道这件事情对你二姐他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江歇咬咬牙:“我不管,他们这样平白诬陷好人,我就是看不惯。”
崔玥闻言,摇头苦笑:“你还真是和大将军那个死脑筋一模一样,不愧是亲兄弟。”说着,干脆利落的浇了他一盆冷水,“话说回来,十数位世家公卿联手弄他,你以为光你帮他顶个罪,那个韩渊就能跑得了?”
江歇心头一紧,马上把脸转过来问道:“我二姐他们把韩渊怎么了?”
崔玥松开按着他手腕的手,轻声道:“昨日折腾个够呛,现下是卧床起不来了,你就偷着庆幸吧,好在他身子弱,这样下来赶不上后几日的考试,点数不够,到底也没办法入殿考,算是歪打正着。”说完,眼底一深,“你若是真的坏了这次的事,估计你二姐得打死你。”
江歇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我知道我这次扰了他们的事。”说着抬头,“但是……我就是不忍心看着韩渊无辜蒙冤,二姐他们随便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殊不知这些寒门学子倾家荡产,十年苦读,为的就是此一朝拼搏,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陷害……更何况那人是我二姐,我心里难安啊。”
说完,倦怠的垂下了头:“虽然他到底是没办法继续考试,但好在不是因为作弊被逐,将来还有机会。”
崔玥咂了砸嘴,直接道:“机会?什么机会?你二姐他们能整他一次,难道就不能整第二次?韩渊一个寒门出身的贫苦学生,让他消失在这天地间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便是他最后的点数足够进入殿考,那些人也有办法治他。”
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怅然道:“你帮不了他。”
江歇听着,一股火窜了上来,逼得他不得不站起身来替韩渊辩白:“他们实在卑鄙!”说着,愤恨拂袖,“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就这样拿人命当做玩笑吗?!”
崔玥瞧着他嫉恶如仇的样子,叹道:“你这点和你二姐,还真是差得远。”
江歇清俊的面容布满了正直的隐怒,犹如江璟那日见着江淮用巨石碾死那些无故的人时的表情一模一样,他们内心光明,行事磊落,见不惯这些狡诈恶行。
有事,咱们明面上说,休要在裤兜子里面给我使手段。
他便道:“我佩服我二姐,那是因为她聪颖过人,武功超群,小小年纪便是国之重臣,能为大汤尽忠奉效。”说着,话锋一转,“如此,我自是向她看齐,比佩服大哥更甚!但那份阴险狡诈,机关算尽,我学不来,也不屑与之同流合污!”
崔玥听完这一席话,暗叹着摇头。
江歇还不知道扶统大任的事,以为江淮就是本分做官,更以为世子就是自己的亲二哥,比起知而隐忍的江璟,怕是他这种在不知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直性子,更能给江淮惹祸。
她挥手叫他坐下,轻声道:“不管你二姐是以何种手段行走朝堂,你要知道,没有她,江家和旧臣不会有今天,你便是不赞同,也不许多说一句是非。”
江歇嘴唇微动:“这我知道。”
崔玥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许有下次,回去之后她若是不说,你也就别提,免得又惹她生气。”
江歇点头:“知道了。”说完,恍然道,“那我今年是不是会被国子监除名?”
崔玥道:“这还得看你二姐怎么安排。”
江歇眼珠微动,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