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江歇从仁阁里被放出来,在暖阳下狠狠的伸了个懒腰,胸口处还隐隐作痛,二姐那日一脚,踢得实在是狠了。
他微侧头,瞧见陆颜冬从拐角处走过来,眼睛一亮,什么事情都抛去脑后了,连忙三两步走过去道:“陆丫头!”
陆颜冬很明显对这个称呼极度不满,便道:“江歇,你若是再这样不知礼数,我便再去你二姐那里告一状!”
江歇笑容明亮,甚不在意:“你告诉她也无妨,反正她一早就知道了。”
陆颜冬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是发火的地方,遂道:“罢了,我也不和你吵,你走吧。”
江歇挑眉,凑近一步问道:“回侯府?”
陆颜冬冷漠点头。
江歇眼珠微动,又问道:“我被沈萧除名了吗?”
陆颜冬道:“已经办完了。”
江歇哦了一声,旋即瞪眼道:“以什么理由?作弊?”
陆颜冬摇了下头:“不是,是扰乱考场秩序。”
江歇这才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还好还好。”说完,恍然道,“只是……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这事闹得不小。”
陆颜冬无奈的瞧着他,解释道:“还不是你二姐,沈萧还没有傻到和她对着干的地步。”说完,打量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说,你既然这么怕你二姐,这次又为什么要帮韩渊?你险些坏了他们的大事。”
江歇斜睨着她,笑容清逸:“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陆颜冬一下敛了笑意,拂袖负手在背后,冷淡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的,这么重的罪过,也敢帮人顶。”
江歇不知怎么的,在她方才的话里,竟然听出了一丝担忧之意,心下欢喜,便潇洒的扬了扬手,声音清澈如和风般宜人:“韩渊本就是无辜的,我实在是看不惯而已,再者说了,我知道我二姐肯定有办法解决,而这次,全当是我鲁莽,只是若要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陆颜冬转身瞧着他,淡淡道:“往后连着三年都不能重新参考了,值吗?”
江歇斩钉截铁:“值,怎么不值,倘若他日后为官做宰的,能为百姓谋福谋利,这便值了。”
陆颜冬又问:“若他入仕以后,人云亦云,同流合污了,怎么办?”
江歇更是果断:“那就当我走了眼,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仍是不后悔的。”说完,再次粲然一笑。
听完这一席话,陆颜冬的目光落在这个少年身上,恍然间发现了一些从前从未注意到过的东西,那般耀眼明亮,让人心驰神往。
她被身世所累,自一生下来,天便是黑色的,即使齐国公立正言辞的声明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发生在十九年前的那个雪夜的事情,长安皆知。
便是如今她身为女官武将之首,是人人敬仰的皇城十六卫的总统领,却仍然摆脱不掉,那个女妓和嫖客苟合而生的野种之称。
抬头,再看向江歇,她的眼神多有悲伤。
休说自己现在对他没动什么心思,便是动了,亦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
不论出身、相貌、才华、武功,江歇哪一样不是世家后生中的顶尖儿。
而自己,光论出身,便已经和他是云泥之别了。
她蓦然觉得疲惫,只是挥了下手,道:“学院门前已经备好了马车,你走吧,我得回考场了。”说完,不等江歇挽留,就已经匆促消失在院中。
江歇见她忽然这样黯然神伤,眉间微微一皱,一步三回头的到了学院门前,上了马车,恍然发现花君也在里面,惊讶道:“花君姐,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拢着海棠红的艳丽长裙,眼中倾泻出一丝责备:“你闯了这么大的祸,我自然要来看看。”说着,染着丹蔻的指甲敲了敲一旁放着的锦盒,“正好前两天有人送我一颗上好的百年山参,想着给江老夫人送去,顺路。”
江歇点了下头,又听花君兴致勃勃的问道:“老三,方才我托陆颜冬进去叫你,这么长时间?你俩说什么了?”
江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聊什么,只是说我被除名了什么的。”
花君不信,追问道:“就这些?”
江歇沉默了几秒,这才道:“她还问我这样做后不后悔之类的。”
花君道:“你怎么说的?”
江歇一字不差的回答了,花君听的认真,面色也变得柔和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多有赞叹:“好小子,果然是长大了。”
江歇嘴角勾起一抹得意:“那是。”
花君感叹完了,又揪着他问道:“那我问你,说完这些,陆颜冬什么反应?”
江歇回忆了一下,照实说了。
花君点着下巴,思忖道:“失落?为什么会失落?”
江歇想破头来也没想出来是什么原因,当然他不知道陆颜冬当时的心理活动,只是懒散的往后靠了靠:“罢了,她现在见到我不生气,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花君斜眼看他:“你这人也是个没追求的。”说完,拍了拍他的大腿,“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江歇闭上眼睛:“不知道。”
花君身为他恋爱的第一狗头军师,想了想:“你也不能总有事没事就去宫里烦她,总得找个正经的理由才行。”
江歇听她说完,恍然一拍巴掌:“对了!我可以去考十六卫!这样不就能正大光明的见她了吗?”
花君一愣,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考十六卫?”
江歇已然心动了,眼睛都光芒乍现:“就这么定了。”
花君端详着他:“这……倒也是个好主意。”说完,仍是担忧,“只是你二姐和你大哥能同意吗?”
江歇拿定了主意,点头道:“山人自有妙计。”
“妙计个屁。”花君撇嘴,“下次挨揍了,别往我的海棠府跑。”
江歇目视前方,点了点头。
花君知道这小子倔,也没法劝,只是拍了拍额头,不停的唏嘘。
先豫国公三子,大将军、晋国候、御侍大人的亲生弟弟。
现在,竟然要去皇城十六卫,做一个侍卫?
就只是为了……陆颜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