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府里给江歇和陆颜冬摆了贺宴,连久居柳相庐的江彦都来了,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成长为一方守备,他倍感欣慰。
身为长信王的遗子,扶统大任的中心,江彦有些愧疚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倒是让江家这一行孩子,为自己拼命的付出,多次游走在生死边缘。
高兴和复杂之余,还多喝了两盅酒,脸色飞快的浮上潮红。
好在这酒劲不大,晚膳散了,江淮也就叫人送他回去了,随后交代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想着徐丹鸿还在留心居藏着,就紧赶慢赶的回去了。
进了院子,合上院门,瞧见那人正坐在地上,背靠着石桌喝酒,而且手里面拿着的是自己的珍藏,她本打算找个好日子细品品,这人倒好,直接饮灌。
劈手夺过来,倒过来控了控,发现里面连一滴酒液都没剩,气的江淮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随手扔在一旁的草丛里,揪着徐丹鸿坐了起来。
那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身子软绵绵的,脸也红的厉害,好在酒量不差,意识还算清醒,瞧见江淮回来了,嘟囔道:“好饿啊——”
江淮蹙眉看她:“空腹喝酒?”
徐丹鸿转过身趴在石桌上,双臂出了对面的桌沿儿,懒散道:“有,就着愁喝。”
江淮无语的坐在一旁:“等着明天胃痛。”
徐丹鸿枯寂的笑了笑,视线迷离:“胃痛?我是心痛啊。”说罢,支撑起身子把住江淮的肩膀,酒气扑鼻,“江淮,我们徐家要完了,三十年的软红十丈,如今也只是便化尘埃,金银权职,现下看来也只是蜃楼海市,缥缈的很啊。”
江淮用手撑住她,冷淡道:“你不是不在乎这些吗?”
徐丹鸿垫着胳膊又趴在石桌上,侧着脸,视线中的酒气荡尽,露出丝丝的落寞和清醒,却比真正的醉酒更痛苦:“说实话,我的确不在乎父亲所有的那些名利,但话说回来,没有那些,何来我现在的自由。”
江淮无言以对,嘴角微勾苦涩。
徐丹鸿舔了舔嘴唇,复又道:“其实父亲被弹劾之后,我也曾想过,为了保家活命出仕,和丹青一样做女官。”停了一下,瞥眼江淮,“我知道我自己可以,我有这个能力和才学,但我实在是不喜欢。”
她抬起头,仰望着那朗朗夜空,视线和那繁星的光晕交汇,她仿佛看见了一些东西,轻轻笑道:“皇城四方围墙,隔断生机,那里的人都老谋深算,以权术为命,我也可以去算计。”再看江淮,“就像你一样。”
江淮目光淡漠:“可你不愿意。”
徐丹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遂又垂眸,颇为感慨的说道,“我只知道,扬州的湖水最干净,锦鲤也最红,越州的李子最酸,能酸倒牙,通州的香料最好,一天都不消味,信州的麦芽糖最稠,适合画糖人,糖葫芦也特别好吃,杭州的气温最舒服,但对我来说太潮了,不过那些小孩子的笑声,实在是好听,真的跟银铃一样。”抬眼,抿出一丝红意来,“还有,渠州的崂山墨最好,用来画画写字,便是返潮也很难褪色,我托丹青送你的那幅樵山一隅,就是用那个画的,对了,画画的毛笔用的是渭州的羊毫,毛特别软。”
江淮听她娓娓道来,心下恍惚:“你当真是走遍大汤。”
徐丹鸿苦笑着摇头:“这还是一小部分,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停了几秒,面上露出些许的期盼,“我想吃文州的桃儿,宾州的青杏,还想看新州的走马戏,我想听顾家班的曲儿,想去罗州的陇山窑亲手制一套茶具送给你。”
江淮怅然,听到她说起顾家班,淡淡道:“对了,我已经写信给穆雎了,等过段时日风声小些,你就去西昌吧,灵儿那丫头和黎泾阳会帮着安顿你,到时候改名换姓,好好活下去,若得良人,就安心的嫁了吧,剩下有我。”
徐丹鸿爽朗的笑道:“儿女情长?耽误我走江湖。”
江淮蓦然失笑:“那你想怎样?”
徐丹鸿利落道:“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拍了拍江淮的肩膀,嬉笑道,“你接济我,我继续游山玩水。”
江淮疲惫:“美得你。”
徐丹鸿笑出声来,哈哈两下然后起身,估计是醒了酒,站得笔直也不晃悠,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视线留恋了两秒那美丽的夜空,这才不紧不慢的往房里走。
江淮坐在冷椅上,瞧着她修长的背影,清淡道:“丹鸿,你还真潇洒。”
徐丹鸿闻言,微侧过头去,露出一抹失意的笑:“谁让我现在就剩下潇洒了呢。”
说罢,轻手推门进去,消失在院中。
徐丹鸿的这句话一下子捏住了江淮的心,她低下头去,再抬起时已是满头大汗,眼底也蹦出根根分明的红血丝来,并且胃里也开始疯狂的抽搐,疼得她连喘气都开始变得不均匀,整个人被愧疚笼罩,几乎快要窒息。
“丹鸿!”
江淮大喊一声,两秒后,那人匆忙从屋里出来,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说完,伸手扶着她站起身,“哪不舒服?”
江淮对上她那双眸子,透过瞳孔看到自己脸上的狼狈,忽然没了勇气,只好将实话实说的念头扼杀在脑海之中,摇了下头:“没什么。”
徐丹鸿见她都被虚汗浸透了,蹙眉道:“我扶你回去休息。”
江淮点头,两人刚要转身,忽听院门外传来北堂的声音。
“大人。”
江淮先叫徐丹鸿回房,自己走过去,发现陆颜冬也在,她今天很开心,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冷脸,瞧见她,淡淡道:“我就来是和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去哪儿?”
“回海棠府。”
“大晚上的别折腾了。”
“什么?”
江淮一指欢心居的方向:“去和老三挤一晚上吧。”
陆颜冬不知是不是酒力所致,脸色浮红:“和江歇……一起?”
江淮点头:“驸马府你去不了,剩下的客房也都没收拾。”推了推陆颜冬,吩咐北堂,“带她过去。”
陆颜冬还有些犹豫,却听江淮催促道:“迟早的事,迟早的事。”
北堂也附和道:“早办早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