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留心居。
徐丹鸿当日在得知家业坍塌的那一刻,直接跌跪在了地上,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如纸,同时觉得胃里好像装了块冰,怎么也融不化,脑袋好涨,耳边有清晰的刺鸣声,而干涩的喉咙终被润湿,结果吐了口血出来。
这几天小雨不断,台阶上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了。
江淮担心她的身子,想要叫崔玥过来给她看看,但徐丹鸿却说那只是正常的反应,亦如她当年得知锦瑟去世时的消息时一样。
徐丹鸿说,江淮,你知道吗,你若是悲伤过度,就会吐。
这点江淮没办法反驳,当初知道自己救不回锦瑟时,她整个人都像是溺水一般,鼻翼下满是空气,可就是吸不进去,眼泪流不出,并将胃里没吃多少的东西全部吐了出去。
想来,前些日子好像也吐过一次,不过当日醉酒,她似乎已经记不得了。
这边,虽然徐丹鸿面上和嘴上硬撑,可正是她说的正常反应出卖了她,这些日子她几乎是水米不进,成日就窝在床脚喝酒,醉了就睡,醒了就继续喝,好好一个活人眨眼瘦了一大圈,并且颓废的不像样子。
江淮心如刀绞,瞧着素日如此潇洒风流的朋友,被自己害成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行尸走肉,愧疚涌上,胃里又开始抽痛起来。
可徐丹鸿就是徐丹鸿,抄家后的第三天,她一如往常。
她打算尽快离开大汤,赶去西昌投奔穆雎,并且一两年内不再露面了,毕竟皇帝下了死命令,不见人,只见尸。
这就要江淮尽早安排,她想等到这段时间的风头过去,但两人一商量,俗话说的好,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乎,出发时间就安排在了三天之后,到时候江淮亲自送她离开。
隔日的常朝会,皇帝因为徐丹鸿抓不到的事情大发雷霆,痛斥宁容左无能,那人倒也不反驳,悉数受下,只称自己会尽力的。
江淮站在龙案左下侧,瞧着脸色平静,目光冷淡的那只狐狸,总觉得不对劲儿,好像有只蜇虫伏在背上,有些不寒而栗。
刘青浦被停职,巡城兵在宁容左的手里,这人办事向来是雷厉风行,当初城门戒严,关卡林设,徐丹鸿能从他手下溜进来,江淮就心生奇怪。
难不成真是这人疏忽了?
但不由她多思忖,皇帝便退朝了,她步调缓慢的往出走,旭王故意拂袖子等她,好像想要说些什么,见她过来,淡笑道:“你真没骗我。”
江淮斜眼,两人一同往外走,过门槛,下台阶。
旭王瞧着不远处和恒王并行的宁容左,冷笑道:“这人还真是沉得住气,咱们把徐九卿弄走了,算是抽掉了他筑垒最重要的一块砖,满盘崩啊。”
江淮漫不经心的附和道:“说的也是,看来在大宁寺呆了四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啊,至少遇事不惊,不会狗急跳墙。”
旭王颔首,斜睨着她:“那咱们?”
江淮直接道:“就这一次,我不会和你继续联手的。”
说罢,扬长而去。
旭王盯着她的背影,心中暗忖。
她和慕容秋果然是鱼和熊掌。
不可兼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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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夕阳之时半空血红。
长安城果然是个节奏飞快的地方,这还不到半个月,‘钱徐贪案’的风头便已经吹过去了,家家有着自己的事情,也没多少人再关注徐家大小姐的去向。
这正是她离开最好的时机。
这日傍晚,火辣的太阳余温烘焙着阖城,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两侧的摊贩都缩在角落里扇凉,江淮和徐丹鸿并行,闲聊如往常。
前者穿着家常便服,低头走路,倒也一下认不出是江淮,更何况夕阳晕红,不会有人注意,后者也没有刻意去躲避,而是戴着一个帷帽,白色的薄纱罩在脸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花君或者崔玥之类的。
徐丹鸿微微仰头,语气平和:“咱们两人初识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江淮淡然:“好像是吧,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徐丹鸿转过头,透着薄纱瞧着她冷清的侧脸:“想来,咱们两个也没认识多久,才三年,而且这三年我走走停停,倒也没见过几次面。”
江淮淡淡颔首。
说来也奇怪,她也不记得和徐丹鸿是如何做成知己的,只知道两人天生就没有陌生感,初次见面,当真亦如久别重逢,好像是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友,不远万里奔赴对方,至此见面,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这和对花君,对穆雎的感觉不一样。
这种感情当如潺涓的流水,一辈子流淌不停歇,便是分别数年,亦不会断绝。
只是如今,她不由得感慨:“此次分别,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徐丹鸿风轻云淡:“总会有再见的时候。”
江淮没再说话,却听那人继续道:“对了,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说罢,顿了顿,“我父亲在事发之后,本想要踩两只船。”
江淮蹙眉:“什么意思?”
徐丹鸿淡淡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想要借宁容左的手,重回朝堂,再投奔长欢公主。”自嘲一笑,颇有些怅然,“没想到贪心不足蛇吞象,到底是翻了船。”
江淮是初闻此事,略有些惊愕,这下倒是想通了为何长欢不肯动手,原来徐九卿已经是她的准麾党了。
如此说来,这次倒霉的是长欢,而非宁容左。
回想着那只狐狸的波澜不惊,她脑海中有一个念头蹦出来,登时怔住!
而此时,徐丹鸿已经要她留步,准备自己独自离开。
江淮意识杂乱,只是点了下头。
“山水有相逢,相见必有期。”
徐丹鸿素来不拖泥带水,拍了一下江淮的肩膀,隔着薄纱留下一个寡淡的笑容,便继续快步前行。
江淮缓缓的转过身来,不知是不是夕阳的原因,两颗眸子红的淤血。
“中计了。”
她呢喃着。
宁容左一开始就没打算拉拢徐家,亦或者是徐家半路反水,被他察觉,所以才反将其一军,利用她江淮的手段,弄倒徐家,顺带给了长欢一刀。
巡城兵由他掌控,按照那人滴水不漏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的叫徐丹鸿溜进长安城,除非,是那人故意为之,故意放她进来和自己见面!
他知道自己和徐丹鸿交情极深,那人必定会将他要和徐家联盟的事情告诉自己,而她为了不叫这只狐狸东山再起,就会选择出手阻止。
于是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原来宁容左也知道徐家意图弑君的事情。
江淮茫然独立,发现轮回过后,自己才是被借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