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阳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上午的巳时三刻了,天气不冷也不热,阳光正好,两人下了马车,停在门前。
江淮抬头,其实她为了不让皇帝生疑,很少来这里,恍然想起,也是两年不曾踏足,可瞧这样子,皇帝虽然软禁了宁纪,但赐予他的一切倒还算奢华。
府门前的侍卫开了门,饮半城倒是提起裙摆,迈过高耸的门槛先行一步,江淮见她如此轻车熟路,眸中的光芒闪烁的越来越复杂。
饮半城。
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宁纪正在院里等着她们,因是夏季,他并没有穿厚重的披风,但那件玄色的圆领长袍也实在不薄,只是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热出来的潮红,反而是苍白如霜,好像还是有些冷。
他瞧见饮半城,微微一怔,此女子面容贵若神明,衣着红似冷焰,燃烧过来的时候每行一步都显得那样的不可高攀。
不知为何,他有一瞬间的头疼。
好在江淮也紧随其后,宁纪淡笑道:“君幸,这位是?”
江淮直接道:“王爷,这就是我和您提过的那位,饮半城,饮祭司。”
饮半城双眸微眯,看向江淮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而那人轻扬下巴:“当日你要我引荐,我自然得先和人家打一声招呼了。”
饮半城没什么大反应,只是转头看着宁纪,轻笑道:“你就是高阳王?”
宁纪对于她直呼自己封号的无礼行为并未在意,而是点了下头,道:“早听君幸说过饮祭司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倒是君幸谦虚了你。”
饮半城瞥眼江淮,遂又瞧见左侧的露水阁,直接往那边走去:“是要在那里赏舞喝茶吗?”停在台阶前,再次回头,“你们怎么还杵在那?”
江淮面色冰冷,轻声对宁纪道:“王爷别见怪,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宁纪眼中淡然:“无妨,她们岐疆人,都这样。”
江淮冰雪聪明,刹那间听出他话语中的深意,心下有些异样生出,这人还不知道,面前的饮半城,就是他苦寻了十三年的那个边蛮女孩儿呢。
*
这个露水阁整个是用轻木制成的屋子,很干净,并无多余装饰,四周的墙上满是两尺宽长的窗子,阳光洒进来不刺眼还足够照亮,而且所有人是席地而坐,地板下是环绕整个高阳王府的凉水渠,隔着软垫都能感受到那浓浓的夏意。
三人落座,饮半城抄起一杯清茶在手,刚要喝,眼睛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幅挂着的画,又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踩得木板吱吱的响。
江淮不快:“饮半城!”
宁纪斜靠着,目光平淡的落在饮半城的背上,因着这人边蛮气息的浓厚,他的脑海里也闪现出一个人来。
她有着精美的脸蛋和倔强的性格。
恍然十三年已过,自己没能兑现当初的承诺,怕是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了。
这边,饮半城伫立在那画像前,扯下上面为了挡灰而遮盖的薄纱,仔细的打量着那画上的女孩,而身后,江淮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和她一起看着。
那画上的女孩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有着一张雪白的脸蛋和朱红的唇,她光脚站在雪地里,已经短了的裙子遮不住小腿,露出来的肌肤已经被冻得青紫,手里捧着一篮草药,正在谨慎的看着作画者,就好像在盯着你。
江淮视线往下,瞧见右下角用很平整的楷书写着:月浓。
她心里滋生出一道冷意,转头看着饮半城,那人倒是极度的波澜不惊,好像这画上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般。
她伸手摸了摸那个名字,深红色的指甲掠过画纸的边缘,忽然发现这不是张单画,于是乎往上翻了一张,露出另一幅画来。
这幅画很奇怪,是一张远景,不过场景还是上一张的雪地,但女孩已长成为女子,她背对着作画者,映着初冬的阳光,站在那雪丘之上,长发乌黑,垂顺至光裸的脚踝,一身墨红相间的衣袍在身,只可惜看不见脸。
而落款的名字和上一张一样,都是月浓。
江淮了然,宁纪如何知道饮半城长大后的样子,即便想象出了她的身型,也想象不出她的面貌了,遂道:“好看吗?”
饮半城冗长的睫毛掩在阳光中,像是停留在上的金色蝴蝶,眸光泻出三分冷淡,不屑的把画翻回来:“还好。”
江淮侧着脸,语气凝冷:“知道这个月浓是谁吗?”
饮半城回视着她:“谁?”
江淮轻轻冷哼,低声道:“那个时隔了十三年,还在等着高阳王的女孩。”
饮半城轻轻点头,往后退了一步:“还真是痴情。”
江淮依旧用目光咬着她的眉眼,却当真察觉不到饮半城一丝一毫的表情异样,若不是沉香的幻境道出了真相,她说不准,还真的会被蒙骗过去。
“是。”她攥了攥饮半城的左手臂,“痴情与绝情并行。”
饮半城充耳不闻,更是装作听不懂,回头瞧着宁纪:“歌舞呢?”
宁纪招手,叫她和江淮坐回来,轻拍了下巴掌。
话音响起,这墙上的所有窗户都被帘子遮住,透进来的光也变成了清淡的金色,门口有舞伎鱼贯而入,像是寻得出口的蝴蝶,花枝招展而来,而与她们同时涌进来的,还有很好闻的百合花香,扑面如柔纱,让人沉醉于其中。
再然后,乐曲响起,那些舞伎踩着鼓点儿,合着音调,化身杨柳一般的在众人面前诠释着婀娜的身段,她们一袭红纱衣,同色的披帛冗长绵延,飞旋在空中时好像揉成了大片的夕阳,白嫩的手指撺掇在其中,恰似云层中的云燕。
江淮素来是很喜欢看这些的,只是平日没机会,偶尔才在一些宴会上才能隔靴搔痒,今日得以一饱眼福,便满足的舒了口气。
只是。
总有煞风景的。
正在那舞蹈进入高潮,最动人心悬的时候,饮半城冷道道:“庸俗。”
舞伎动作停止,乐曲渐消。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众脸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