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马车里下来,回去侯府的留心居,一路上,饮半城的神色都难看至极,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惊慌失措,她攥着江淮的手不肯松开,而且掌心满是冷汗。
江淮大抵猜出来了,遂一直叫她攥着。
两人进了留心居的小厅,果然,沉香来了。
他艳红的身影伫立在窗前,明明还是上午的晴朗天,小厅内却满是血迹斑斑的色彩,好像是傍晚的夕阳临近,让人不寒而栗到了极致。
江淮下意识的把饮半城拢在自己身后,声音冷淡:“你怎么来了?”
沉香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来,厅内的温度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开始飞快下降,等他完全转过来的时候,江淮只觉得犹如赤身在凛冬大雪之下,竟开始微微的发抖。
他的衣袖一抬一挥,小厅内所有的窗户都闭的严实,卷上去的厚重帘子纷纷落下,将室外的阳光遮挡的一丝都不剩,却还是能依稀辨认。
“去哪儿了?”
沉香淡淡开口,却字字化刀割在那两人的身上。
江淮抿了抿嘴唇,撒谎道:“去上职了。”
沉香暗红色的瞳孔里有花纹悄然闪现,他手一挥,有强烈的光从那大红的衣袂下泛出,江淮感觉好像被一道大墙撞飞,整个人狠狠的摔在了左边的博古架上,震得上面的书本零散掉落,砸的她咬牙闷哼一声。
饮半城瞳孔聚缩,同时,沉香一下子逼到眼前。
修长有力的手一伸一抓,犹如抓到了猎物的秃鹫,毫无顾忌的用力着。
饮半城脸色憋红,张着嘴巴却只能发出气声,她抓着沉香的手腕,身型无力的跌坐在地上,那人凑着脸过来,稍微松开手,低低道:“去哪儿了?”
饮半城眼底浮冷:“哪儿也没去。”
话音刚落,小厅之内登时陷入一片漆黑。
江淮凛然,迷茫中只听到正前方传来让人肝胆俱裂的撕扯声,伴随着沉香的阵阵怒吼,还有饮半城那痛苦的呻吟,隐约有血滴溅地的声音。
“饮半城,我早晚会杀了那个人。”
这是沉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再然后,窗帘嗖的自动卷起,而那窗扇也重新敞开,光线和清风一瞬贯入小厅,视线恢复光明,温度也升了上来。
江淮的眼睛适应不了这种骤黑骤明的反差,痛的捂了捂,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小厅内,沉香已经消失,而饮半城躺在冷地上,衣衫残破,嘴角淤血,露出来的肌肤满是殴打之后的铁青,甚有凝紫,仿佛霜降之后的花朵,遍地都是她不能维持的萧索和寂寞。
见到那个疯子走了,江淮疲倦的靠在博古架上,那么一撞,后背怕已经是流血了,但她现在不在乎那些,而是气喘着问道:“你不怕沉香?”
饮半城撑起身子,那些由沉香留下的伤口开始发出细微的金光,像是在为她疗伤复愈,转过头来,眸光邃然:“不怕。”
江淮眼底复杂,想来,她怕的并不是打骂,遂道:“你是怕沉香知道,那个男人就是高阳王宁纪,是不是?”
饮半城目光冷淡,没有说话。
江淮则缓缓的站起身子,四肢麻冷僵硬:“饮半城,我说过,我入过沉香的幻境,我见过十二岁的你,我也知道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你骗不了我。”
饮半城呼吸有些紊乱,强硬道:“自作聪明。”
江淮眼睛浮红,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是你自己画地为牢。”
饮半城本身没有沉香那样的术法,又有伤在身,根本挣脱不了江淮,对视着那人的精诡眸子,她化开一抹冷笑:“这不用你管。”
江淮蹙眉:“别不承认了!我看过你的童年!”
饮半城紧接着她的话阴狠道:“我没有童年!我生来就已经长大了!是这具身子需要年月的滋养!”
说罢,在江淮阴冷的神色中用力推开她,往左踉跄了几步。
而那人眼中复杂,冷冷道:“饮半城,你的心乱了,你从前不知道宁纪回去中原的处境,你只以为是他负了你。
”顿了顿,微咽口水:“自从去年,你来到中原,得知他不能去找你,是因为他被皇帝下毒软禁了起来,而这么多年,他其实还在心念着你,他临摹你的画像,在袖子里绣着你最喜欢的虞美人,他并没有负了你,所以你犹豫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承受着沉香的毒打,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快了快了,你很快就会动手,其实是你开始后悔了,你不想杀他了是不是!”
饮半城面色狰狞,切齿道:“你胡说!”
江淮目眦欲裂:“如果我是胡说,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饮半城嘴唇微颤,往后退了一步,目光闪躲:“我不能说。”
江淮紧追不放:“为什么!”
饮半城猛地抬头,咬了咬牙,似是赌气:“好,那我告诉你!”
话音刚落,窗外的天一瞬阴沉,有乌云翻滚着而来,阖城都陷入黑暗之中,更别提两人所处的小厅,而那厚重的云层内,有闪电在激烈的交缠。
饮半城大惊失色,摸索着桌边后退,呢喃道:“来了,来了。”
还没等江淮反应过来,那闪电便倾轧而下,破窗而入,化作一条光制的长鞭,带着刺耳的兹拉声,狠狠的抽在饮半城本就重伤的背上!
一道骇心的重响过后,江淮猛的扑过去护住她的身子,嘴里急切的念叨着:“别打了!别打了!我不问了!她不说了!我不叫她说了还不行吗!”
江淮说完,果然,那雷鞭凭空消失,室外的狂风也戛然而止,长空的浓云顷刻化为乌有,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院子里是如旧的鸟语花香。
她满心骇然,低头瞧着奄奄一息的饮半城,不可思议道:“那是?”
饮半城疲累的抬起眼,红血丝如麻:“月神的……降罪。”
江淮浑身寒颤,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瞧着饮半城身上那泛着金光的伤口,愈合的极其缓慢,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来。
不能多说,多说就会死的。
她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轻声问道:“泄露天机的惩罚?”
饮半城轻颔首,苦涩道:“世间只有己身悟,哪留旁人泄天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