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空黑红,又是一场倾盆暴雨,侯府的门前,江淮并北堂从马车上下来,好悬被那黄豆一般的雨滴给砸趴下,后者用衣服帮她遮雨,埋怨道:“属下就劝您留在海棠府!”
江淮躲着那暴雨,不快的反驳道:“是她不留我!”
等候着的家丁早就将府门打开了,紧赶慢赶的迎那两人进去,扫了扫空无一人的街道,这才合上府门,抓紧回去下人院避雨去了。
而那两人一路狂奔到留心居,江淮慌乱中喊了一声:“流霜!”
话音落下,北堂也随她一同愣住了。
江淮伫立在原地,衣衫本就湿透了,这会儿再躲雨亦是多余,只瞧她低着头,冗长的发丝混了水融化在肩侧,乌漆漆一片,好像泼上去的浓墨,衬得她身型更消瘦了。
忘了。
这丫头死了。
北堂不安的看着她:“大人?”
江淮抬头,目光复杂的盯着正房门前的石台阶,往日这样的大雨,若是趁夜回来,那小丫头必定会举着把伞等在那里,一边唠叨着自己不爱惜身子,一边帮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奉上一杯滚热的茶来,亦或是煮碗姜汤,小丫头说最能驱寒。
北堂见她浇的睫毛眨个不停,劝道:“大人,咱们进去吧。”
江淮本不是个活在回忆里的人,只是近来事情多舛,她的情绪不是很好,遂点了下头,拖着沉重的衣服往前走,可巧刚踏上那石阶,视线却瞥到一人。
“百里——”
她猛地转身,蹙眉盯着那个停在墙头的黑衣人。
百里一双眼冷俯视着她,以为有什么事要自己做,但站在雨中的江淮明显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不满百里的自作主张,好家伙,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拿自己的留心居当客栈吗?
可她也知道这人是个死脑筋,打骂无用,便问:“你去哪儿?”
百里没说话,固执的干站着。
江淮皱眉,眼尖的瞧见他背后的东西:“你手里拿的什么?”
百里掩在面具后的神色微微波动,好容易挤出两个字:“没有。”
江淮满眸不快,这人虽说是来保护自己的,可这几次的命悬之险皆寻不到他的影踪,甚至连贼人偷袭留心居都防不住,一个没压住火,厉斥道:“给我拿来!”
百里在执行命令的这点上倒还利落,右手一扬,一个纸包飞了过来。
江淮接过,发现为了防雨,还是用油纸包的,凑近鼻子前闻了闻,虽有雨水稀释,还是闻出了药草的味道,抬头发问:“你受伤了?”
百里破天荒的撒了谎,一本正经的点了下头。
江淮被雨浇的透彻,四肢百骸的骨缝里都嵌着冷意,无奈将纸包扔回去,再转身,北堂已经开好了房门等她,一步跨进去,再没出来过。
百里又在墙头上站了两秒,转身跃起离开。
……
……
侍郎府,南汀阁卧房。
骆完璧顶不喜欢下雨,这样潮湿的气候会让她不停的咳嗽,当初老郎中断言,说她必活不过二十五岁,算起来也只剩三年之寿了,而且那些汤药的效果逐年减弱,还不如百里送来的不知名的药物管用,好歹服下的第二天是神清气爽的。
脑海里闪过那人的身影,骆完璧瓷白的脸上闪过丝丝落寞,想来这人又是许久都没有来过了,尤其是这样的天气,怕是更不会来了。
又是一阵劲风贴着窗纸呼啸而过,骆完璧骇然,把被子拢的更紧了些,桌上的火烛摇曳的厉害,光影似鬼獠在屋墙上攀爬,她紧抿薄唇,实在是没办法入睡。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听着窗外的雨声减小,骆完璧迷迷糊糊的要睡着,突然听到窗外传来轻扣的声音,她悄然睁眼,眸上浮着淡淡的水雾。
伸出雪白的藕臂将被子推到一边,她拢着外衫过去窗边,外面闪过一道轻微的闪电,掠过之时点亮那个伫立在屋外的黑影,单这一眼,骆完璧便认出了那人来。
她又惊又喜。
费力的拔开窗栓,风吹着那木窗要打在她身上,百里刹那间伸手把住,顺势转了个身型,不叫外面的细雨被吹进去,然后将那个纸包递到她眼前:“早晚皆服,温水吞送。”
骆完璧别过头来,细微睁开眼,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手,修长而有力,手背上还有很多细密的旧疤,再一翻过来,掌心竟有一条一直蔓延到小臂的疤痕,像是淡粉色的蜈蚣。
她没接,而是侧身示意他进来。
百里没想到,愣了一下,见她再次点头,这才跃身进来,只是害怕弄脏骆完璧的闺房,亦或是潮气太重染到她身上,遂不停的往角落里躲,像是怕生的孩子。
骆完璧拿过他手中的纸包放在旁边的桌上,取了干净的帕子来,没办法让他换衣服,只得伸出柔夷素手要取下他脸上的银质面具,可那人却躲开了。
她蹙眉:“那你怎么擦脸?”
百里说的利落:“不擦。”
骆完璧见他这落汤鸡的样子,惊喜逐渐被担忧冲散:“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百里冷淡道:“半个时辰。”
骆完璧不解:“怎么不早些敲窗户?”
百里的解释也简单:“方才雨势太大,我想等雨小些再叫你开窗。”
骆完璧闻言,心跳忽然急了一拍子,脸上莫名其妙的红了些,倒显得气色更好了,只是她不想叫那人看见,便转过头去,伸手将零散的发丝别在耳后,动作轻柔如羽拂。
百里贪看两秒,转身要走。
“百里。”
骆完璧见势,忙叫住他。
那人停身,却没回头,只等着她再次开口。
骆完璧抬手扫过他的袖子,疲惫笑道:“谢谢你了。”
百里冷淡的点了下头,跃窗离开,顺势挥袖合上了那木窗。
屋内又恢复平静。
骆完璧目光定格,多有无奈和不舍,垂眸手里的纸包,十指不由得越攥越紧。
“百里,我要入宫了。”
……
……
大燕,六道阁。
贺子沉站在那密室的门口,瞧着黑漆的不远处有人走了出来,那人同百里一样,脸上戴着一块银色的半遮面具,不过露出来的下颚棱角更加立体些,手捧一个瓷盅,不难发现,他的掌心也有一道蔓延至小臂的淡粉色伤疤。
这是十字阴阳卫种情蛊时留下的痕迹。
流光将瓷盅递过去:“少宗主,这条母蛊快醒了。”
贺子沉接过瓷盅,打开来,里面装着一条指甲大小的虫子,是白色的,腻玉一般的身子隐约发黑,本该坚硬万分的躯体此刻有着细微的律动。
他蹙眉,这只是母蛊,只要它快苏醒了,就说明种在人体的另一只公蛊感到主人情动,也快苏醒了。
“这是谁的?”
“百里的。”
“流光,等这条母蛊彻底醒了,你亲自去一趟大汤,杀了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