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骆完璧清淡开口:“完璧漏夜冒昧前来,还望大人见谅。”
江淮盯着手里的茶杯,没再抬头:“无妨,你且说是什么事。”
骆完璧盯着她刀锋一般的侧颜,小声道:“这次选秀,我的秀女画像,不知大人可否过目了?”
提到这事,江淮才想起来,微微蹙眉:“这群势利小人。”顿了顿,轻声道,“大小姐容貌一绝,那张画像连三分精髓都未捕捉到。”
骆完璧见势,稍微放下心来:“所以完璧想请大人帮帮忙。”
说到这里,江淮已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她,有些不解聚集在眉头间,试探性的问道:“你想入宫?”
骆完璧素手轻绞帕子:“是。”
江淮听完,不知哪里来了这么一句:“你该入广寒宫。”
骆完璧疑惑:“大人说什么?”
江淮轻咳一声,赶紧转移了话题:“宫门一入深似海,墙围内皆是波谲云诡,大小姐如此资质,余生单单以色侍人岂不可惜,世间有的是更好的出路。”
骆完璧决心已定,眸光沉重:“可是骆家俨然已经是只惊弓之鸟。”抬眼掩在云后的明月,“我没有选择,家族存亡之际,何来自由。”
她这一席话,江淮茫然想起了徐丹鸿,心下不由得复杂起来,咬了咬嘴角的死皮,她意味深长的问:“今日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是,但骆完璧撒了谎。
毕竟她不知道如何将‘父亲本想自己前来,但听闻你男女通吃,便叫我来,盼望几率大些’说出口,遂道:“是我自己要来的,父亲不想我入宫。”
江淮利落放杯:“听你父亲的。”
骆完璧倒也不慌,而是直接起身,撩裙要给江淮跪下,那人见势,急忙伸手架住她的臂肘,为难道:“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骆完璧眸子里好像有晶莹闪烁,只是深夜漆黑,光色稀薄,看不太清晰。
她执意要跪,语气决绝:“还请大人成全。”抬头,对上江淮驳杂如麻的视线,把话说开了,“大人,完璧知道,您若是不松口,我便入不了宫,那张画像故意将我贬低,就是因为画师在向您示忠啊。”
江淮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骆完璧性子硬起来也不是容易拿捏得,她紧攥住江淮的手,恳切道:“大人,就算完璧求您了,做女儿的,怎么忍心叫父亲为难啊,即便他现在投靠明王,和您作对,可当初洮州一行,也是他救了您一命,您难道不记得了吗?”
江淮蹙眉:“自然记得。”
骆完璧清泪落下,委屈和坚毅并行:“完璧不求大人滴水之恩当涌泉报,只求这次,放过骆家一马。”语气渐渐放低,“求求大人,让我入宫吧。”
江淮脸色沉重:“你这是何苦,有宁容左在,你父亲再为难也为难不到哪儿去。”深吸一口气,拒绝道,“大小姐还是回去吧,听闻你身子不好,漏夜寒凉,小心染了风寒,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骆完璧不肯,面容凄凄:“大人为官多年,如何不懂得这其中道理。”抬头紧盯着她,“大人以为我久居阁中,便好糊弄吗?”
江淮面色多变,没再开口。
骆完璧则道:“大人,我父虽为官家,却是小户出身,如今能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无非是仰仗我嫡母唐氏的娘家,如今我嫡母仙逝,西昌唐家便不把我父亲放在心上,人去势去,我父亲现在亦如没了利爪和犬牙的困兽,朝廷为猎场,里面皆是豺狼虎豹,你叫我父亲如何在其中生存?”
稍稍停住,再次怅然:“再者说了,明王殿下的性子,想必大人最了解不过,论起狠心绝情,无人能出其右,他迎娶择善,说白了就是为了西昌唐家,可如今一切土崩瓦解,他便是出于气愤,也定不叫我父亲好过啊。”
江淮眸光深沉,没想到这个骆完璧待嫁闺中便有这般见识,想来骆择善和她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于是道:“你直说吧。”
骆完璧撑着桌子起来,这副柔软的娇躯下暗藏着一颗坚强的心:“大人,完璧自诩美貌,这也是我们骆家最后的筹码。”加重语气,“还请大人成全。”
江淮还是有些犹豫。
一来,骆完璧如此仙人,入宫岂非暴殄天物,二来,骆家乃旧臣政敌,哪有帮对手的道理。
骆完璧看出她心中所想,干脆道:“大人,您的恩德,我们骆家必定会铭记于心。”攥住她冰冷刺骨的手,万分静寂道,“还有,如今父亲和明王相互弃之,那么择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江淮眼中微动,这倒是不假,比起现在无法牵制宁容左的骆择善,还是将要入宫的骆完璧更有用些,而自己卖她一个好,说不准日后她能反哺旧臣。
况且,长姐一人在宫中实在是孤单无依,骆完璧很聪明,说不准还能相互扶持。
她想了想,清冷道:“你回去吧。”又补了一句,“等消息。”
骆完璧眼中微露希冀:“什么消息?”
江淮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唇:“召你入宫考核礼教的消息。”
骆完璧微松口气,行礼道:“多谢大人。”说罢,转身欲离开。
“等下。”
江淮忽的叫住她,思忖道:“麻烦帮我转告你父亲,既然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别再给这棵树浇水施肥了,先匍匐着,过段时间自会有人把他带走。”
骆完璧心智如冰雪,登时了然,点了下头,露出一抹清绝的笑,脚踩冷地,却步步生莲,盛着满裙的仙缭离开。
江淮盯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抽出神来。
而与此同时,留心居正房的房顶上,有一个人踩碎了一片瓦。
百里盯着骆完璧离去的身影,面无表情,唯独胸腔里的那颗心发紧。
忽然。
手臂那道极长的伤疤处,传来一下针扎般的痛意,他低头,将手抬起来看了看,掩在面具后的眉头破天荒的皱了一皱,却不知那疼痛到底意味着什么。
冷风萧瑟,扑面亦如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