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淮自宫中下职回府,过北院时下意识的往里瞥了一眼,正巧见苏绾在院里的石桌前坐着,这寒夜冷星,又没人侍候,连忙进去道:“嫂嫂,怎么单你一个人在这儿,小桃呢?”
苏绾轻轻抬头,她今日未梳高髻,黑发流云般的披在背后,加上有孕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比从前和顺了许多,遂道:“我没叫她陪着。”
江淮歪头看向连接驸马府的月门:“大哥呢?”
苏绾的手在小腹上摩挲着:“我说冷,他回去拿披风了。”
江淮一听有江璟陪着,稍微放下心来,想要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来给苏绾先披着,却见她寡淡一笑,推拒道:“我不冷,我只是不想看见他。”
江淮动作一顿,面色讪然:“嫂嫂,你这是……”
苏绾别过头,声音逐渐冷下去:“锦园修缮的怎样了?”
江淮顺势坐下来,目光迟疑:“嫂嫂,你和大哥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就别再怪他了,他那日也是无心之言。”咬咬牙关,“你就当他是狗放屁还不成吗?”
苏绾充耳不闻:“你说初冬就能叫我住进去的。”
江淮闻言,神情无奈的落寞下去:“快了,正在晾漆。”伸手攥了攥桌面上的茶杯,劝阻道,“等你生完孩子再说吧,别动了胎气。”
苏绾颔首,视线落在前方一动不动。
江淮知道她现在不似从前那么好摆弄,正犹豫着要不要多劝两句,忽听头顶传来江璟的怒斥声:“君幸,不知道你嫂嫂身子不方便吗?”
江淮闻声抬头,一脸蒙愣:“知道。”
江璟将拿来的披风罩在苏绾身上,这披风在炭盆上烤了许久,里面的绒毛暖呼呼的,好像是贴着狐狸的软腹一般。
他说完,伸手扶苏绾起来,那人孕肚已经显露,加之身型娇小撑不太住两个孩子,所以动作稍有蠢钝,江璟见势,直接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回头对江淮道:“知道还拉着你嫂嫂说这么久的话,当真没眼力见儿。”
说罢,过月门离去。
江淮被无缘无故数落一顿,有些茫茫然,两秒后转身出了北院,正好碰见要去留心居找她的贺子沉,那人见她从北院出来,道:“你大哥和苏绾怎么样了?”
江淮苦恼的摇了摇头:“老样子。”
贺子沉的言语间倒也不再维护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相反开始指责:“自作自受,这都是他活该应受的。”
江淮附和着点了点头,随即道:“师兄有什么事吗?”
贺子沉这才道:“父亲已经把金像送过来了。”
江淮眼中亮出精光,略带兴奋道:“太好了。”伸手拍了拍贺子沉的肩膀,“待会儿就麻烦你了,用这座把万民塔的那座换出来。”
贺子沉挑眉轻笑:“那座金像足足两百多斤。”
江淮回以同样的笑容:“对你来说呢?”
贺子沉取下她扶在自己肩膀的手,在掌心轻轻握了握:“小事一桩。”
……
……
翌日清晨,皇帝銮驾起,去往西城。
后宫诸妃,满朝文武,同行。
长安城上万条街巷空无人烟,连一声狗吠都没有。
大抵是巳时三刻,一行人马终于到了万民塔前,说是塔楼,其实就是一座变相的寺庙,只是里面供奉的并非佛祖菩萨一类,而是皇帝的金像。
孟满所领的真龙卫将这里包围,并亲自前去叩门。
片刻,里面传来卸锁的声音,一位七旬老人走了出来,正是这座万民塔的方丈旬真,他吩咐小僧将寺门打开,里面恭敬的站着两排僧人迎驾。
皇帝并皇后从銮驾中走出,合十手掌行了一礼,荀方丈回以合十礼,伸手指向里面,沉稳道:“陛下请。”
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先行一步跨门栏进入,皇后领着剩下几位后宫主位随在那人两步以后,其余官卿则跟在最后侧,江淮和邓回即是。
众人过了院子,进入奉堂中,荀方丈已命人置好了蒲团,皇帝扶着皇后跪在最前方,众人也找准位置跪坐好,这一来二去不知道要听多久的经。
旭王跪在皇帝的左后方,抬头瞧着木台上的那座金香,足有六尺高还多,上面罩着金黄色的绸布,按规矩拜首之前是不能掀开的。
皇帝瞧着这里的精雕细琢,简而不鄙,华而不奢,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开言道:“老大费心了,这里比修缮之前华美百倍。”
旭王连忙垂首道:“父皇过奖了,这都是长安百姓的心之所向。”
皇帝面露笑意:“这都是你母妃教你的吧。”
这话中暗藏陷阱,旭王想了两秒,试探性的说道:“母妃在五凤楼自省,儿臣……没去看过她。”
闻言,皇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回。
皇后转过头,低低道:“皇上,庄美人已逝,您就别再生气了,淑妃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尝到教训,您就网开一面,叫她出来吧。”
秦德妃也适时开口:“是啊皇上,就当是看在旭王的面子上,淑妃又是个容易激动的,这样关着,别出什么事情啊。”
长欢跪在自家母妃身侧,见势,伸出右手搔了一下她的手背。
秦德妃稍稍蹙眉,只好住了口。
再看皇帝冷哼,语气丝毫没有宽恕:“她敢,毒妇蛇心害死了完璧,不叫她面壁自省几年,非能解朕心头之恨。”
旭王脸色难看,瞥眼时正好和幸灾乐祸的恒王对视,一时不解他为了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遂冷淡的别过头去。
“阿弥陀佛。”荀方丈出言提醒,“罪过罪过。”
皇帝连忙住了口,几秒后吩咐道:“掀开吧。”
老方丈点头,走到木台旁,伸手攥住那金黄绸布的一角。
江淮目光锃亮,身子渐渐直起来。
一攥,一扯。
绸布落地,金像映入众人眼。
旭王脸上的血色一瞬退去,惨白如纸。
皇帝更是满眸震惊,呼吸停滞。
江淮最是如遭冷水盖头,眼珠瞪大着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奉堂中的所有人,都开始唏嘘骚动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金像有异?”
“这人是?”
“这不是陛下的金像,这是……长信王的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