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抱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江淮的肩膀都没有知觉,她伸手推了推身前的那人,无奈道:“行了吧,你有完没完了。”
慕容清忽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说什么也不肯松手,江淮想直接动武挣脱开他,谁知肩头蓦地发湿,这人居然哭了,她心下好笑:“你哭了?”
话音刚落,她被那人用力推开。
慕容秋背对着她仰着头,鼻音很重:“没有。”
江淮揉了揉酸麻的左手臂,颇为无力的说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慕容清深吸了口气,这才疲惫的转过身来,他眼中情绪急速交织,竟比这天色还要黑沉三分,凑近两步,淡笑道:“你这双眼睛,我怎的都会认得。”
江淮心下微颤,忍不住鼻腔微酸,数日的殚精竭虑已然让她虚脱,下意识的重新环住慕容清的身子,轻声说道:“三表哥。”
慕容清怜惜的将她搂进怀中,伸手揉了揉她冰凉的发丝,一点点的守护着她的脆弱:“别怕,三表哥在这里。”语气五味杂陈,“没人能欺负的了你。”
“行了。”江淮推开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想必她不用解释,慕容清也能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遂抽了抽鼻子往另一间屋子走,“认亲到此为止吧,我得回去休息了。”
“别!你不能睡。”慕容清一把抄住她的手,想留却一时没什么理由,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煞有介事的说道,“你瞧这天气多好。
两人抬头,是黑天。”
江淮拽回视线,一脸怪异:“天气是挺好,都没有太阳。”
慕容清摇头,硬拽着她走到那凉亭里坐下,顺便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穿上,江淮坦然的将手穿进袖子里,谁知那人好巧不巧的看见她手腕处的伤口,这还是当日被绑在绞刑架上时,被麻绳勒出来的。
冬日风冷,那结痂青紫干硬。
慕容清眸光斑驳,拿过她的手腕仔细的观察着,江淮倒也不拒绝,而这人再瞥眼,也不知眼神怎么就那么好使,伸出另一只手分开江淮高耸的衣领,那大片蜈蚣交缠般的疤痕露出来,他皱眉怜惜道:“痛吗?”
江淮撂话:“不痛。”
慕容清天真的信了,低低道:“不痛就好。”
江淮累的连白眼儿也不想翻,却忽感一阵湿热的风拂过脖颈处的伤口,原是慕容清在帮她吹气,痒的缩了缩肩膀:“已经愈合好了。”
谁知慕容清非但不把脑袋收回去,反而愈发得寸进尺,他鼓足勇气,伸手扳过江淮僵硬的身子,眼中澄亮而欣慰:“小表妹,你知道梦想成真是什么滋味吗?”
江淮闻言,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什么滋味?”
慕容清伸手穿过她的发丝,扣住她的后脑,低喃道:“我也说不上来,知道你果真没死,我浑身都舒坦了。”说罢,轻轻俯身。
江淮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冷眼道:“我现在这样子,你也下的去嘴。”
慕容清挑眉,选择用实际行动说话。
结果被江淮用手指把嘴唇夹住了,她笑意精诡:“你敢。”
慕容清心斥不服,把自己的嘴唇从她的指缝中揪出来,趁着那人不注意,捧住她的左脸狠狠的亲了一口,含糊道:“我怎么不敢。”
江淮沉默两秒,然后冷冷道:“慕容清,你亲的这张脸皮,是千蛛面。”
“那个中原神器?”
“对,活的虫子。”
慕容清听完这话,缓缓的把嘴巴挪开。
几秒后。
“呕——”
……
……
翌日清晨,叶征出来用早膳,见慕容清脸色憔悴,蹙眉打量道:“你这是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微微眯眼,“你这眼睛让谁给打了?”
慕容清甩屁股坐在椅子上,江淮则接过话茬:“喝多了,磕门框上了。”
叶征并未多疑,昨天喝的太多,好像伤了胃,遂叫后厨准备了清粥小菜,细细的喝了一口,这才道:“待会儿去马场之前,咱们得先进宫一趟。”
江淮抬眼:“怎么了?”
叶征道:“云安也要去。”
江淮放下粥碗,懒散的剥着鸡蛋壳:“你什么时候和叶颂关系这么好了。”
“她才不是冲我。”叶征瞥眼慕容清,意有所指道:“有人犯桃花。”
江淮立刻换上一副促狭的笑意:“原来如此。”
慕容清当然没注意到,只皱眉道:“你笑什么?”
江淮将那枚鸡蛋整个吞进嘴里,又干又噎,忍不住去够水,然后抬头对他解释道:“没笑……咳咳……”然后喷了慕容清一脸白黄交杂的残渣。
……
……
皇城,风月阁。
江淮等人站在楼下,瞧着这天色都快到晌午了,叶颂还是不下来,心烦至极又开始催促,有宫人下来一脸愧疚道:“殿下,公主还没醒呢。”
叶征倒是好脾气,淡淡道:“无妨。”
江淮一把拉住欲走的宫人,双眼紧盯:“有没有说,慕容清也来了。”
宫人被她这双眼睛看的汗毛倒竖,怯生生的说道:“公主向来睡得熟,醒来之后火气又大。”为难的抬头看了看,“奴婢……不敢啊。”
慕容清在后面不解的问:“提我做什么?”
江淮回头瞥他一眼,随即松开宫人的手臂,又随着等了一会儿,眼瞧着日头都过了晌午,实在是耐不住性子,干脆扬声道:“叶颂——”
叶征瞪眼回头:“你做什么?”
江淮不管那么多,厉声喊道:“叶颂!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们可就先走了!”
她这一喊,院中洒扫的宫人纷纷将视线聚焦,并且报以同情的意味,他们看着院内那个不知死活的人,呲了呲牙,在心里念道了句阿弥陀佛。
而叶征又挑了挑眉,往后退了几步:“祝你平安。”
江淮不解这话中深意,忽听头顶传来叶颂的声音,都不用看,光凭声音就知道这人的怒火有多大,恨不得杀了他:“你喊什么!找死吗!”
江淮抬头,瞧见这人刚穿好衣服,听见自己喊,便跑到这二楼栏杆处,一边指着自己破口大骂,一边去够旁边挂着的长枪:“宁容远你这个王八蛋!看我不好好教训教……”
话说一半,紧接着是一声尖叫。
眼下正是太阳猛烈的时候,四处积雪半融化,二楼栏杆堆积的也是,叶颂冲的有些猛,那栏杆本就脆,竟咔嚓一下子断了,而她的身子也顺势跌了下来!
“颂儿!”
叶征喊出声来,却没动作。
慕容清更是没把注意力放在这边,等他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只有江淮下意识的冲了出去,这二楼并不是很高,但叶颂没有准备,若是这样坠在地上肯定要断胳膊断腿,遂踏地手接,这丫头本身很轻,可冲击力还是撞得她胸口生疼,惹得她轻咳了好几下。
叶颂更是花容失色,事发突然,她害怕的不得了,等到了那人怀里的时候,半个身子都麻掉了,慌乱中只知道紧紧的搂着江淮的脖颈,手肘重重的抵在她的胸口,却是硬邦邦的,好像一张铁板似的。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那杆长枪扎在不远处的雪堆里。
周遭寂静。
“可以下来了吧。”
叶颂闻得那人声音,谨慎的睁开半只眼睛,映入视线的是江淮清俊的脸,茫茫然间,她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却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说可以下来了吧。”江淮重复了一遍。
叶颂这才反应过来,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抱着,还这样大言不惭的,她的羞耻心彻底爆炸,手脚并用的从她怀中挣脱下来。
江淮本身是女子,一时着急忘记了现在的处境,也没顾得上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被叶颂扑腾的感觉像是抱了只兔子在怀里。
而这丫头着地之后,寻回自己的长枪,满脸通红的举起对着江淮道:“宁容远!你这个王八蛋!谁叫你碰本公主的!”
江淮抬起双手,无辜道:“摔个狗吃屎你就高兴了?”
叶颂被噎了一句,更是怒不可遏,愤怒和羞涩并行,她百分百确定,方才江淮接住自己的时候,碰到了胸前的那两坨,她本身就觉得自己这东西发育不好,不如大姐和母后,这下是彻底爆发了:“放肆!”
说罢,执枪而上!
江淮如何会惧她,躲也不躲。
慕容清见这人又忘了成王不会武功的事实,赶紧出言提醒道:“快躲开!你打不过她!”说罢,将叶征往后拽了拽,以免被误伤。
而江淮被这么一提醒,也霎时间恍然,闪电般的往左侧身,叶颂一击击空,仍不肯罢休,直追着她满院子的刺,弄得阖宫鸡飞狗跳。
江淮虽没有出手,但轻功超绝,行步之时犹如蜻蜓点湖水,叶颂怎么也撵不上,气的快要喘不过气来,大骂一声,将手中的枪掷了过去!
江淮躲开,那枪扎进了旁边的雪堆里。
她转头看叶颂,轻笑道:“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
叶颂咬牙,满眼怒火升腾:“谁用你救了!”
江淮也不知哪来的闲心,一指那断裂的二楼栏杆,似笑非笑道:“那你自己上去再摔一次不就行了,缠着我做什么?”
叶颂怒的快要翻白眼儿,她生平哪里被这样的顶撞过,干脆抡着拳头再次冲过来,到底是常年习武的身子,动作迅猛的可圈可点。
‘刺啦——’
只是还没等冲到江淮面前,她的衣服忽然被伸出来的树枝给刮坏了,这长衫比较薄,她气急之时也没有多穿,这下是彻底不用穿了。
眼瞧着叶颂那水绿色的肚兜要露出来,为了避免伤其自尊,江淮飞快的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蹙眉道:“还不快回去!”
叶颂哑口失言,扯着她的衣袍狼狈的站在原地,竟然被气得破天荒的红了眼睛,声音也略带鼻音:“宁容远!我和你没完!”
说罢,风一般的卷了回去。
江淮一脸无奈,回头看那两人:“这不关我的事。”
叶征道:“你摊上事了。”
慕容清道:“你摊上大事了。”
……
……
深夜,北东宫。
宁容左躺在床上,水米不进,不眠不休已有两天,他直勾勾的盯着房顶,面色惨白且极致冷漠,听着吹在窗纸上的风声,缓缓合眼。
‘簌簌……簌簌……’
角落里有细微的动静,可能是这北东宫太安静了,这声音便异常的清晰,扰的宁容左重新睁开眼睛,蹙眉撑身看过去,入目只有一片黑暗。
炭火早已熄灭,从未这么冷过。
宁容左见没了动静,直接把自己摔在床上,谁知身子被这样撞动,胸口霎时间发闷发痛,忍不住转身咳了两声,那干净的床单瞬间湿了片片。
伸手捻了捻,借着月光用力看,原是血。
宁容左有些见怪不怪,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江淮的死还郁结在他的心口,想要化解,可需要大把的岁月。
想起那个人来,他痛苦的合上眼睛,牙关内窜满了冷意。
良久之后,久违的困意终于如潮水般涌上,宁容左逐渐睡去。
‘簌簌……簌簌……’
那奇怪的声音再次出现,不过这回他没有醒来,而是继续沉沉的睡着,片刻过后,那窸窣的声音重新发出,有什么东西顺着床腿爬进了被子,在他的裤腿处停了停,然后一路突袭至袖口。
“嘶!”
左手掌传来一道搅碎般的痛楚,宁容左皱眉惊醒,他咳了咳,费力的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却有什么东西‘嗖’的窜了出去!
他浑然清醒,跌撞到桌边将烛火点燃,然后举着它四处照了照,并未发现方才窜出去的东西,随即放回桌上,将自己的左手递过去。
那净白的掌心此刻被鲜血盛满,有指甲大小的伤口狰狞着破开,那皮肉翻卷出来,很深,也很疼,像是有锥子直直穿了过去。
拿起旁边杯里的冷水将淤血冲干净,宁容左瞧着那个咬伤的痕迹,心内暗觉不妙,想要过去殿门处,叫看守的侍卫传太医来。
可是还不等走到殿门,他便觉得头晕目眩,这几日没吃没喝,休息的不够,本身又病着,这会儿起来的猛了,撑不住,倒在地上。
大抵是两个时辰后,临近天明的时候。
宁容左的身子滚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