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恒王母子一唱一和,又素知长欢公主不是吃亏的性子,遂都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果然,那人羽睫轻抬,柔声相问:“何时?”
韩婕妤挑起话题,又很快甩给旁人:“是柳宝林同我说的。”
于是乎,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在柳宝林身上,她拿着手里的橘子瓣准备吃,没想到韩婕妤就这样把自己卖了,遂讪笑道:“是老五那个孩子同我说的。”
而韩婕妤这个时候又不适时宜的插了句话:“老五昨日也去国学院了?”
她说完,皇帝便挥手叫殿中歌舞伎退下,阖殿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而皇后坐在凤椅之上,细细的端详着这位韩婕妤。
这人还真是长了一张巧嘴,短短两句话就把长欢和寿王推到了前锋,要知道,皇嗣是不许私下结交朝臣的。
虽然国学院的院首郑徽没有实品级在身,但去年科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正是风口浪尖之时,现在谁私自去国学院,便是自己往刀俎下放脑袋。
秦德妃开言替女儿澄清道:“昨日是那郑徽之子郑青的及冠生辰,老六从前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相谈甚好,如今他人在西昌,不能及时送礼祝贺,臣妾遂叫长欢代劳,也是不枉他们相交一场。”
柳宝林见势,也忙不迭的附和:“对对对,老五也是去贺喜的。”
皇后轻拂袖上褶皱,漫不经心道:“皇贵亲临,郑徽也算是挣足了面子。”
皇帝沉默,饮尽杯中酒,挥手再斟满。
一旁久久无言的宁容左笑意深深:“好一个郑青,人脉实在是广,不过是个及冠生辰,就能惊动两方皇嗣前去恭喜,有意思至极。”他说完,拿起面前的酒杯来轻抿一口,转头对着长欢一笑,而那人面无表情。
这死狐狸的话很明显,是说郑徽借着儿子生辰拉拢皇嗣,遥看龙椅上那位,面色已然有异,他最忌讳皇子私下结党,只怕是当着满殿的人不能发作。
长欢傲然转过身,举起酒杯,身后侍候的宫人连忙把酒斟满,她扬首饮尽大半杯,冗长的睫毛轻挑着不屑,瞧着对面沉静如常的韩婕妤,又看了看旁边得意洋洋的恒王。
放下酒杯,冷冷笑了。
在我面前蹦跶,找死。
……
……
大汤的皇宴进行的热闹,西昌同样是如火如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的皇宴设在玉清殿,阔奢至极,君臣后妃皇嗣座无虚席,殿内是衣着清凉的歌舞伎,她们摇曳身姿如柳,绽放笑颜如花,一举一动都极尽扣人心弦,偶尔抛个媚眼过来,看的江淮浑身冒激灵。
她身为求和质子,今日场合理应出现,只不过地位较低,坐在了尾座,本以为会同初来那日般备受刁难,谁知根本没人注意自己,倒也自在。
江淮手拄着案几,瞧着那些灵动的舞伎,面色淡然,忽然,前方的一位舞伎侧开身子,那粉红色衣袂落下之时,她不小心和对面上座的一人对视,他一套赤金色的华服着身,气冠冲天,正是康王叶堂。
只是这人眼高于顶,满心自负,最看不上江淮,遂蔑然转头。
江淮不恼,以她现在的身份,叶堂没冲自己吐口水都算是好的了,话说,从叶征口中可以得知,叶堂乃叶颂的亲身哥哥,皆是颖贵妃所出。
而经她打听,这位颖贵妃原名梅舒,是川军总统领梅玉珏的次女,江淮眼力倒好,借着殿中舞伎的遮挡,成功的偷窥到了这位昌王爱妾。
她坐在皇帝左边,稍微后于右边的昌后,身着一袭华贵粉衣,到真如殿中寒梅般,举杯含笑,面容却也不算绝伦,略显平淡,只眉眼平和,气质温润,好似岁月长河中的一枚卵石,打磨的毫无伤人棱角。
视线右移,掠过不修边幅的昌王,是大名鼎鼎的昌后,她既无所出,又是卑贱的戏门出身,按理来说连做宫女都不够资格,昌王是个贪美色的,怕是昌后容貌出众,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稳坐王后宝座二十年。
当目光投到昌后脸上时,江淮有些愕然。
昌后很美,美得倾国倾城,可那眉骨眼窝,很明显是边蛮人!
那人感到有人在紧盯自己,遂冷淡的看去左边席位的尾座,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上面的珍馐佳肴分毫没动,只有半杯热酒未饮完。
昌王见她无辜发呆,举着空酒杯道:“虞儿,你在看什么呢?”
昌后轻摇头,拿起琉璃案几上的酒盏,斟给昌王。
左侧坐在叶堂旁边的叶征见江淮离席,眼中微深,也趁着众人全心贯注的欣赏歌舞之际,悄然起身离开。
掠过叶颂的座位时,发现那里也空无人影。
……
……
江淮绕到了后殿歇息,这里撺掇着大量的繁忙的宫人,她们盛着美酒美食急速穿行,江淮拿着手里的酒壶躲得灵巧,只是今日软甲束得太紧,肋骨有些不舒服,她干脆走到后面的暖阁处,这里是专门用来临时更衣的。
江淮贴着门听了听,里面没有声音,这才推开走了进去。
这里面就是个正方形的暖室,中间架着个巨大的屏风,上面的图画正是春日百花齐绽的图案,看的江淮当真有些春意盎的意思迎心。
屏风旁边满地都是衣服,男女皆有,上眼一瞧,面料各个不菲,怪道西昌是金矿大国,富甲中原,这么金贵的衣服说扔就扔。
江淮放下酒壶,一边解着衣带一边向屏风后面走去,伸手拉开那一人多高的屏风,阔步要进去,抬眼却是愣住了。
里面有且有两个人。
有个专门伺候更衣的宫女。
还有叶颂。
她方才在宴席上不小心打翻了酒盏,正好拿着备好的衣服来这里更换,谁知道江淮突然走进来,她这件水绿色的衣服刚褪至腰间,上面还挂着绣着风信子的肚兜,而那纤润修长的上半身空无一物,大片的姣好光景瞬间完完整整的暴露在她眼前,小丫头惊愕之时竟然忘了遮掩,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走光了。
到底还是小宫女先反应过来,直接抱住叶颂:“殿下还请避嫌!”
江淮毕竟做了二十年的女人,这突然做男人有些不习惯,遇到这种事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用心欣赏,闻得宫女声音,这才退出去,顺便推回屏风。
气氛尴尬,江淮转身要走。
叶颂已是满脸血红,生平哪里被人这样轻浮过,眼瞧着屏风外的那个黑影要离开暖阁,她无奈咬牙,却不得不闷声道:“你现在不能出去。”
江淮的脚步戛然而止,背过身去。
不错,这暖阁外面人来人往,她若是这样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叶颂的名声怕是不太好听,想了想,江淮这才说道:“这样吧,待会儿你先出去,反正也没人看到我进来,我等等再走,免得抹黑你的名声。”
叶颂被看光,一时也没了脾气,只小声催促宫女快些给自己更衣,只是新换的是条裙子,这就需要她整个脱光,可一想这屏风后面站着个男子,还是曾经占过自己便宜的江淮,她便羞得不能动作。
小宫女看出她心中所想,犹豫片刻,把头探出屏风边,小声道:“殿下,麻烦您往旁边站站,再背过身去,这可不是小事。”
江淮依言照做,反正她对这女体也没什么兴趣。
叶颂见屏风上的黑影走远了,稍微松了口气,三下五除二的更换好了新的衣服,然后推开屏风走了出去,再看江淮,这人正抬头观赏着暖阁墙壁上的大片五颜六色的画作,遂冷声警告道:“不许往出说。”
江淮学起宁容左的无赖,抱臂不看她:“你什么都没有,我说什么。”
叶颂自然听出了她的话中深意,无非是在说自己发育不好,但这是皇宴,满朝重臣皆在,她也不能发作,遂赌气出去了。
只是这重新回去玉清殿的一路,心跳飞快,几乎要蹦出来。
叶征和她擦肩而过,连一句话都没说上,不过这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只是稀奇这丫头的脸怎么红的跟苹果似的,又寻了一会儿,这才在暖阁门口瞧见刚从里面出来的江淮,遂道:“怎么跑这来了?”
江淮见这人好像故意再找自己,问道:“怎么了?”
叶征道:“这皇宴无趣,玉清殿又太过闷窒。”伸手拍了拍江淮的肩膀,好似两人是陈年好友一般,“不如回我的王府吧,咱们和清子去找点乐子。”
江淮本身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便同他一齐回去了。
因着今日过年,街上人烟较往日稀少,马车很快就赶到了重王府,两人从车上下来,江淮瞧着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和满地的爆竹屑,那红色的纸屑散落在雪地中,好似当日溅在地上的血,于是勾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这繁华过后的萧索还真让人不由得唏嘘,茫茫然有些思乡,她的笑容泛苦。
叶征见势,轻笑道:“想家了?”
江淮眼露怅然,把满鼻腔的烟竹味呼了出去:“还好。”顿了顿,又莫名其妙的呢喃了一句,“不过是四年,忍得了。”
说罢,先行入府。
叶征听到她这句话,嘴角勾起一个不友善的笑容,紧随其后。
……
……
到了会客厅,侍女已经备好了一桌佳肴,且清淡居多,叶征屏退左右,对江淮笑道:“你既然自幼礼佛,合该喜欢清淡,皇宴上的都太荤了。”
江淮本身很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但现在人设更变,她也只得顺从成王的饮食习惯来,看着满桌青菜,挑眉点头道:“当然。”
两人落座,江淮执筷吃了一口青菜,本也不饿,索性杯杯饮酒,待酒过三巡后,恍然问道:“慕容呢?不是说他在府里等着咱们呢吗?”
叶征沉默两秒,然后一拍额头:“我忘了,他回大汤过节了。”
江淮闻言微微一怔,酒到嘴里也不知道咽了。
叶征道:“你怎么了?”
江淮摇头示意无妨,但心里已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慕容清回去,必定会得知自己杀了慕容华的事情,若他一时气怒,把自己没死,反倒冒名顶替成王来西昌的事情告诉了舅舅,后果不堪设想。
叶征又帮她斟了杯酒,眸光深邃:“想什么呢?”
江淮垂眸,把玩着酒杯:“没什么。”抬头轻笑,“你不是说有乐子吗?乐子在哪儿呢?寡酒难饮,还不快弄上来。”
叶征眼中含笑,拍了拍手,只听一道推门声传来,江淮斜眼过去,却是蹙住眉头——只见一条光裸而雪白的腿迈进来,足尖轻轻点地,而那腿的主人也背着身子缓缓出现。
那是个单着淡蓝色薄纱的曼妙女子,她周身只有这一条薄纱,那些禁密之处也若隐若现,窈窕回身,容貌姣姣,媚眼如丝,轻声唤道:“六爷~”
江淮微咽口水,回头看叶征:“这是什么玩意儿?”
叶征轻笑,对那美人道:“律儿,过去伺候。”
那个叫律儿的女子微微欠身,步步生莲一般凑到江淮身前,这人不紧不慢的往后仰着身子,目光攀爬在律儿的前胸上,轻咳道:“姑娘自重。”
律儿一愣,随后笑的花枝乱颤,是浑身什么都在颤,然后抬腿跨坐到江淮的身上,往她的裆间探手,却被江淮一手抓住不能动弹分毫。
江淮蹙眉别过头,冷冷道:“叶征,我是正经人。”
叶征挑眉,面色已与素日有着天壤之别,那薄薄的唇瓣抿着笑意,却是促狭而得逞的,伸手打了个响指,那律儿便挣开手去解江淮的衣扣。
“殿下,让律儿伺候你。”
江淮又一把握住律儿的手,满脸淡漠:“我不喜女色。”
叶征眼中古怪,似是在冷笑:“不喜女色?”
江淮见叶征的态度如此,暗觉不妙,可这律儿又像蛇一般缠着自己,咬了咬牙,干脆打横将她抱起,然后阔步向门口走去。
律儿还以为是她急色,暧昧的咬着手指,笑道:“假正经。”
谁知江淮用脚踹开房门,当着屋外满堆侍女的面,直接将她扔了出去。
伴随着律儿的尖叫声,江淮平静的合门,再回身。
视线内突然闪过叶征的脸!
还不等江淮反应,只见那人眸光冷冽,用右手肘狠厉的将她抵在门上,轰隆的重响,隔着软甲背痛欲裂,皱眉道:“你做什么!”
叶征像是变了个人,眼底阴冷,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