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就到了庄老太爷的府邸,这是一座用来静修的外宅,山青水秀,鸟语花香,隐于松林之间,远离世俗庸扰。
董兰珠还要回府上照顾儿女,遂叫家仆引江淮进去,并告知临走时老太爷自会安排车马。
江淮见这处景色优美,泛着微微药香,倒还真有些心旷神怡的意思,遂同着家仆九牧进去,一路拐到正房,那人通禀道:“老太爷,成王殿下来了。”
几秒后,里面传来一个慈蔼的声音:“叫那孩子进来吧。”
九牧闻言轻应,推开那正房的门,迎面一股温暖的湿意,江淮谨慎眯眼,再睁开时却有些愕然,这个正房的中央,居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药池,里面盛着碧色的滚水,闻入鼻腔时,整个胸口都畅通了不少。
庄老太爷就坐在上座的软榻上,他穿着一件干净的黑灰色薄衫,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笑容慈祥,满身都是长辈的温和气态,见江淮在门口站着,伸手指了一下池岸左边的案几和坐榻,道:“进来坐吧。”
江淮见九牧恭敬退下,便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这屋里虽然有个药池子,却丝毫没有潮湿感,伸手给他小行一礼:“请老太爷的安。”
庄老太爷朗声笑了笑,倒是中气十足:“小后生倒还算懂礼。”呷了口茶,温合催促道,“快去坐下吧,咱俩好好说说话。”
江淮见这个庄老太爷当真和外面的世家族长不同,遂放下心来,过去座位上坐好,见案几上摆满了各色糕点,虽然想吃,但出于天生的小心还是没动。
瞥眼庄老太爷,她淡淡道:“不知您老找我来,有什么事?”
庄老太爷笑道:“找你?老夫这是请你来府上闲聊。”
江淮回以轻笑:“您老客气了,您是长辈。”
庄老太爷十分满意的打量着她,说道:“你自来西昌也有两月了,自古求和质子的日子都不好过,可瞧你这样子,到还算滋润。”
江淮道:“是。”
庄老太爷又道:“那些世家小子没找你麻烦?”
江淮如实相禀:“自有麻烦,不过都是些误会,已经解决了。”
“你到能应付得了他们,比越王前年遣送来的那个小儿子穆王强多了。”庄老太爷又喝了杯茶,平淡道,“那小子一来就被戏弄个够呛,后来惹恼了蒋家的那个蒋豫新,竟被当街打断了腿,眼下住在皇城里,无人照顾,自是生不如死。”
江淮微微敛眸,似笑非笑道:“如此,我倒是好命了。”
庄老太爷又笑了笑,两人聊了一会儿,倒是挺投缘的,他见江淮未动桌上的茶水,便问道:“怎么?不喜欢这六安瓜片?”
江淮索性道:“既然您老开口,能否讨壶庐山云雾喝。”
庄老太爷爽快道:“这有什么,老夫爱喝茶,手下有好几个茶园子,你随时想喝随时来。”然后对门外吩咐道,“沏壶庐山雨雾来!”
外面的九牧恭敬道:“是。”
庄老太爷回头道:“对了,老夫听说你现在住在重王府?”
江淮点头,那人又道:“大王不是在宫里赏了你浅秋亭吗?”
江淮也不搪塞,直言道:“宫中甚少有同龄人,再者叶征去年和云安公主拜访大汤的时候,我和他聊过几句,算是结了缘,住在他那里,倒是自在些。”
“这倒也是,你们都是一边大的孩子,玩闹在一起自然自在。”
庄老太爷刚说完,外面便有家仆端着沏好的庐山云雾走了进来,却是换了个幼男,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漂亮的像是个女孩儿。
江淮瞧着,心下好奇,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外宅里一个侍女都没有,除去九牧,皆是这刚满十几岁的幼男。
庄老太爷眼睛一现精光,淡笑道:“这都是老夫从街边收养来的孩子,见着乖巧就留下来伺候了,我已经是腐朽之人,添点儿生气罢了。”举杯道,“先给我倒一杯,也是许久没喝这茶了,不知陈没陈。”
那幼男面色怯生,先是瞥了一眼江淮,这才拿着茶壶去倒,谁知他抖的太厉害,洒在庄老太爷的手背上几滴,吓得他是大惊失色,眼泪汹涌,放下茶壶便不断的磕头道:“太爷息怒!太爷息怒!彤儿不是有意的!”
江淮蹙眉,瞧见那彤儿露出来的手腕上青紫一片,骇人的很,又见庄老太爷满脸铁青,硬生生的转为笑意:“洒就洒了,还不快去给贵客斟茶。”
彤儿颤巍巍的起身,拿着茶壶走过去,跪在江淮所处的案几前,伸手斟茶,这孩子微微抬眼,眸子里满是惊恐,和她对视,用口型道:快走。
江淮双眸微眯,面色一点点沉下来,却没有任何动作。
庄老太爷握着茶杯,厉声喝道:“彤儿!还不快退下!”
彤儿又一哆嗦,这才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庄老太爷看着他的背影,气怒道:“不争气的东西!倒个茶水都倒不好!”停了停,“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淮面色古怪:“老太爷息怒。”
她说完,忽觉后背本来一直轻拂的微风消失,转头看了看,原是那本来开着的轩窗被人合上了,正是方才那个彤儿,他透着窗子看着江淮,一脸担忧。
江淮执着茶杯的手尖发凉,暗觉不妙。
怕是遇上披着羊皮的狼了。
可恨庄老太爷这一把年纪还眼不花耳不聋,瞧见彤儿在给江淮暗示,忍不住切齿道:“彤儿!”回头对门口处道,“九牧!”
门外传来一道浑厚的应声,随后江淮就见那窗口处,有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将彤儿拖走,他的力气很大,摆弄彤儿就像是个鸡崽子。
耳闻这孩子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江淮略微心悬,回头谨慎的看着庄老太爷,他倒是波澜不惊,举着茶杯笑道:“喝茶,喝茶。”
经过方才这么一闹,江淮反倒不敢喝这茶了,但见庄老太爷喝了,她这才象征似的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不再动,犹豫两秒,道:“这个彤儿……”
“是个疯子。”庄老太爷接过话茬,解释道,“这孩子半年前和爹娘去城西逛庙会,结果娘被人抢走了,爹也被打死了,我将他带回来养着,只是小孩子受了那大的刺激,脑子有些不好使了,总是这样古古怪怪的。”
事到如今,江淮也是半信半疑,觉得此地不能久留,遂想要起身告辞,谁知庄老太爷又开口道:“你为了那高明庭私闯燕伶坊的事情,老夫都知道了。”
江淮浑然凛住,眸光沉黯:“然后呢?”
庄老太爷敛回笑意,徐徐道:“那蒋家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而凌层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别看眼下奈何不了你,暗地里却是不知道在筹谋什么坏主意,西昌是世家控国,出了事情,空有武功无用,叶征可保护不了你。”
江淮垂眸,复又抬眼:“您老想说什么?”
庄老太爷放下茶杯,轻咳一声,忽听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江淮猛然坐直身子,满脸警惕,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老太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常闻您是这西昌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我这才慕名而来。”
“老夫这是在保护你。”庄老太爷面无表情,正了正年迈的身子,“你打伤了蒋豫新,就是捅了马蜂窝,他们迟早会报复你,你一个求和质子,死了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但你若是听我的话,便可保命。”
江淮最喜欢谈条件,遂道:“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我想老太爷也不会因为我这样一个质子,去和蒋家凌家为敌,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庄老太爷仰头笑了笑,忍不住摇头道:“你还真是聪明,一点就通。”他这样笑完,又喝了两口茶,“老夫不要你做什么,老夫要你。”
江淮闻言,疑云满头:“你说什么?”
庄老太爷不再说话,只见他面上的皱纹缓缓往上拱着,最后全都堆积在颧骨上,那松弛的眼皮轻抬,眼中促狭而贪婪,张嘴笑了笑,老年斑也随着放大,他撑着案几稍稍起身,语气怪异且刁钻:“瞧瞧你这小脸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俊的跟个姑娘似的。”
江淮瞪眼!
这庄老太爷原是个变态!
那这满宅子的幼男!
这个可恶的老蹬子!
江淮打了个不寒而栗的激灵,直接拍案想要起身,谁知道这一下,手脚的力气忽然全都泄了出去,狠狠的跌在地上,撞倒了案几!
她疼的咬牙,盯着那碧色的滚热池水,不可思议的厉声道:“这水里有毒!”
转头过去,瞧见庄老太爷不停的喝茶,顷刻醒悟,那原是解药!
江淮被摔得直咳头,想要运内力而动,谁知越运力手脚越麻,意识也有些不清楚,她粗喘着气,咬碎牙齿:“你个恶心的老杂碎!”
庄老太爷很是不屑,面色诡异的笑道:“说老夫恶心?难道你宁容远不是断袖吗?老夫同你一样,对那些女体不感兴趣。”
江淮心内烦躁,都怪慕容清这张破嘴,遂道:“我不是断袖!我告诉你!就算我是断袖!也容不得你这个老东西染指!”
庄老太爷放下茶杯,撑着案几有些费力的起身,松了松绑着的腰带,缓缓的靠近江淮,笑意吟吟道:“你可知道,那穆王刚刚被派遣来的时候,在老夫这里住了半年还多,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他比你听话。”故作可惜的又道,“谁料到后来越来越松,甚觉无感,便被老夫逐出去了,下场你也知道了,皇城等死。”
江淮闻言,眼睛里恨不得飞出刀子去:“你个老不死的臭虫!”
“随便你怎么骂。”庄老太爷扯了扯衣服,露出那赤裸的脚趾,江淮上眼险些吐出来,她费力的拽着案几往后靠了靠,气喘吁吁道,“你胆敢碰我……我告诉你……待我恢复体力后……非活剥了你不可!”
庄老太爷丝毫不惧,一指那池水:“再有几个时辰,你的浑身武功就会烟消云散,你若是现在从了老夫,老夫保你不会受苦,还能享尽荣华。”
江淮用还能动的嘴唇啐了他一口:“老子去你娘的!肏你自己儿子去吧!”
庄老太爷瞬间怒极:“你说什么!”
江淮冷笑,拼尽全力的半坐起身,冷傲道:“怎么?你还真试过?”
庄老太爷压下心头怒火,瞧着江淮那清俊的脸皮,几秒后,复又露出那副让人作呕的嘴脸,他慢悠悠的蹲下来,想要伸手摸她的脸,却被这条毒蛇一口咬住手指,皮肉撕裂,鲜血一瞬流了出来!
庄老太爷哀嚎一声,推开江淮趔趄在地,怒喝道:“九牧!”
那人闻声而来,身子健硕犹如小山,见势扶起庄老太爷,冷冷的对江淮命令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劝你还是从了太爷,免得皮肉之苦。”
江淮抬头看他,轻蔑道:“你和这老东西玩的时候,谁在后面?”
九牧瞪起牛眼,露出来的手臂上有青筋暴起:“再给你一次机会!”
江淮笑得狡黠:“再给我一次机会?”
九牧冷哼:“再给你一次机会。”
江淮作势仔细思考几秒,忽然又故意挑衅道:“你和这老东西玩的时候,谁在前面趴着当狗啊?”她说着,将嘴里庄老太爷的血吐出来,厌弃道,“老东西,人恶心,流的血也是臭的,脏了老子的嘴,还断袖?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说完,衣领被人拽起,不及反应,脸上重重的挨了一拳!
庄老太爷靠在旁边歇息,见到这一幕,还不忘交代:“九牧小心,别伤了这小子的脸。”讥笑两声,摩拳擦掌,“这可比那个穆王俊俏多了。”
江淮被打得眼冒金星,嘴里灌满了血气,被狠狠的摔在地上之余,还不忘继续嘲讽,气若游丝道:“孙子,有你这么打爷爷的吗?”
九牧勃然大怒,一脚狠厉的踢在江淮的胸口,却是被软甲崴了脚!
江淮虽然没有直接受伤,但九牧这力气也实在不小,即便软甲帮忙挡了些,可余力重击胸口,险些把那两排肋骨齐齐震断!
她咬紧牙关,眼眶快要被恨意撑裂:“孙子,爷爷我就算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九牧气急,眼睛充血,拎起她的领子,欲要挥拳!
这一拳如重锤!
将出未出!
房门忽然被人踹开,有大把阳光如黄豆般撒下来。
江淮在那飘起的尘埃里,依稀瞧见一杆银枪,然后是一道凌厉的女声穿透进来。
“庄恭!你胆子冒了!敢动本公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