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瑕因着‘秦家女’的事情被江淮带去面圣,结果昌王不喜欢她这种清汤寡水的长相,也不想将她充入后庭为妃,就在他想着如何推拒的时候,萧晃又急匆匆的传来消息,说天象有差,顾无瑕并非要找的那位神女。
而真正的神女,正是白家刚刚守寡的二儿媳,秦玉妍。
当这三个字从萧晃口中说出的时候,一旁静坐的叶堂猛地瞪眼,右手五指无意识的攥紧,而其中的茶杯受力,咔嚓一声碎裂割伤手掌。
叶颂闻得秦玉妍的名字,面色也有些紧绷。
几人回头看着神态怪异的叶堂,他将手里的碎片扔开,接过叶颂递来的手帕擦着流出来的血,眼中讪色闪烁:“是儿子粗鲁了。”
昌王被这‘秦家女’的事情弄得头痛,根本顾不上他的异样,反倒坐直身子对萧晃极其没有耐性道:“这回可是说准了!”
萧晃吓得哎呦一声,忙不迭的跪地:“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江淮本来还对自己的爱莫能助感到惋惜,这会儿得知顾无瑕并非神女,稍微放下心来,转头看着跪在殿中的那人,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交领长裙,面料并不是很厚,但她好像很抗冷,面色毫无惧冷之意。
昌后斜靠在软榻上,羽睫轻掀:“那这位顾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萧晃在袖中掐了掐指,这才无可奈何的解释道:“回王后的话,按照天象所显,这位顾姑娘也是秦家女没错。”眉间皱起,“只是……她是要嫁入秦家,而并非皇家。”
昌王斜眼:“嫁入秦家?”
江淮也抬眼过去,刚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而萧晃则依言答道:“正是如此,此女当嫁入……”掐指算了算,一本正经的说道,“城东秦家。”
西昌姓秦的世家不多,城西一户,城东一户。
城西的这位秦家族长乃是当朝二品文员秦顺文,而城东的这户秦家就更出名了,两百年前,大汤朝的东藩王之一,也就是昌王祖,他伙同亲弟弟晋王祖率兵发动巫江之战,当时的汤文帝派秦家,也就是后来的江家族长前去迎战,焦灼半年还多,勉强胜利,昌晋兄弟无奈逃去西边,开国称帝,自立西昌,与大汤并分中原。
而十四年后,晋王祖谋杀亲哥哥失败,带着余下兵力逃往南边,借着南门和南穴两江为天险,开国称帝,自立南晋,又五年,被外戚高家篡位,改为东晋。
这便是西昌和东晋的百年国史。
而秦家家祖秦艋,便是当年帮助昌王祖开国的大功臣,他身负的大将军之位也破例同爵位般可以由下一代继承,如今落在第五代长子秦尧的头上。
顾无瑕听到城东秦家这四个字,眼中狠狠的闪过复杂的光芒。
昌后则淡淡笑道:“话说回来,秦家那两个小子还都没许妻。”素手搭在昌王的肩膀上,轻轻道,“这还真是巧了,那大王便做主吧。”
昌王早年见过那个白家的二儿媳,和叶征的生母越贤妃有着几分相像,他思念佳人,早就想将她纳入后庭,怎奈白家势大,他无能为力,如今秉承天意,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他兴奋的笑了笑。
这回,也不把秦家和顾无瑕太放在心上,只是道:“那便送过去吧。”
顾无瑕立刻挺直背脊,看样子是想反驳。
“顾姑娘。”
江淮适时开口,待那人看过来,她这才话里套话的劝阻道:“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这回进了秦家,你们顾家班也算是长脸了。”
顾无瑕听完,心内骇然,是了,这件事情不光牵扯到自己,还关系到整个顾家班子的死活,她今日若是抗旨,按照昌王的性子,后果不堪设想。
可她也不想就这样嫁了,低头思忖之际又没有理由拒绝,昌王明显对萧晃的言辞深信不疑,二来便是以自身卑贱之由推塞,但这样无疑是将昌后也给骂进来了,这位王后能以戏子之身嫁入皇家,她又如何不能嫁入秦家?
江淮见她犹豫之时,昌王的表情已经有些不对劲儿了,这人被世家打压那么多年,必是一肚子火气,如今来个顾无瑕也敢反抗他,遂催促道:“顾姑娘,还不快叩谢大王恩典。”语气加重,“这可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顾无瑕如何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抬头之时,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个人来,想起他每日坐在台下的微笑,还有一起在梅林散心的时光,下定决心道:“无瑕叩谢大王恩典。”咬了咬牙,“只是无瑕深知自己浅陋,只求能入府服侍二公子,绝不敢妄奢大将军之妻的位置。”
昌后浅笑:“还真是懂事。”回头看昌王,“大王还不快下令?”
昌王咂了砸嘴,漫不经心的点头道:“送去给秦凉填房吧。”转头看向萧晃和江淮,面色略带兴奋,“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把秦玉妍给孤王带来!”
两人连忙行礼离开。
临出殿门,江淮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原地的顾无瑕,她那修长的背影孤零零的难安,抬头,又不小心和叶颂对视了一眼。
那人眼中有着难掩的局促。
叶堂更是面色如冰。
江淮见势,微微眯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
萧晃和江淮乘车去往白家,车厢里,后者索问‘秦家女’的人选突然变更的事情,前者面露为难,被逼问了三次,这才道:“原本是秦玉妍不错,谁知道有人动了我的卦盘,这才算错了人选。”
江淮面色谨慎:“有人动了你的卦盘?”往后轻靠了靠身子,“是谁?”
萧晃抬头,和她鬼窟般的眸子对视,又不寒而栗的低下头去,而江淮端详着他的样子,明显是知道了不肯说,遂又问:“是谁?”
萧晃抿了抿嘴唇,咬牙闭眼道:“卦台这几天,只有你我二人往来,还有……云安公主……来过。”摇头叹气,“怕是她动了我的卦盘。”
江淮猛地抬起眼皮,半信半疑道:“叶颂?”
萧晃颔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江淮想接着问,但马车已经停在了白家府门口,她只好随着萧晃一起下去叩门,有管家出来相迎,看样子昌王的旨令已经传过来了。
她与萧晃掠过乱迷人眼的繁华,到了极其宽阔精致的会客厅,立刻有人上了圆凳供他们落座,而白家族长白聘坐在上座,却是一袭玄色的厚袍,伸手一缕下巴上的瀑布胡子,微眯眼睛道:“二位脚力倒是快。”
萧晃为臣,江淮为君,白聘是民。
按理来说,白聘应该以礼相迎,就算不迎萧晃,也至少该起身迎一迎江淮,但他仗着自家势大,连正眼也不拿,好在江淮见怪不怪,没多在意。
江淮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她偏爱这口,本想尝一尝,毕竟白家滔天势力,说不定会有什么没见过的稀罕物,谁知竟是再普通不过的花茶,还是陈了两年的。
她瞥眼过去,瞧着白聘手里的庐山云雾,皱了皱眉头,但人在屋檐下不能要茶喝,况且她在燕伶坊暴打世家后生已是人尽皆知,还是快些带秦玉妍走为妙。
江淮瞧见白聘手旁的谕旨,遂道:“白族长,想必您也知道我和萧大人今日前来的目的,还请叫二夫人出来,我们也好交差。”
白聘轻笑,眸光却是高傲:“老夫本不想为难。”说罢,挥手冲管家,那人严肃点头,脚步利落的出去了,回头道,“这就来了。”
江淮轻颔首,也不再说话。
只是低头琢磨着白聘的名字,忍不住轻笑几声。
萧晃回头看她,白聘同样:“殿下笑什么?”
江淮不紧不慢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趣事来。”
白聘饶有兴趣:“什么趣事?殿下不妨和我们分享一下。”
实际上哪有什么趣事,但江淮眼珠骨碌一转,遂淡然道:“我从前在大汤的时候,听闻长安一位富户娶妻,千两金银,百匹绫罗做聘礼,谁知道后来这家姑娘和媒婆卷了聘礼跑路了,人再也找不到。”停了停,道出其中玩笑,“后来我们就说,这人是白聘,白聘了。”
萧晃反应极其快,先是想笑却强硬憋住,后为江淮的冒失捏了把汗。
谁知白聘反应过来这人原是拿自己的名字开了个玩笑,倒也不生气,而是大度的回以爽朗的笑声,瞧见江淮执茶不喝,轻挥手,立刻有侍女换了茶端来。
江淮坦然接过,轻抿过后唇齿留香。
而这时,管家也带着秦玉妍进来了。
江淮和萧晃同时上眼。
这女子不过三十岁,漂亮的不像话,却非青春俏皮,而是岁月带给她的耐人风韵,即便为死去的夫君带着孝,也迷得人如痴如醉。
她步态端庄,一看就是名门闺秀,抬头看过来时,一双温柔的眼里还有着爱人离世的悲痛,江淮和其对视,难得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但对她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昌王那边还要复命。
萧晃将来龙去脉给秦玉妍说了,那人果然不太愿意,但却没用言语反驳,而是先看向白聘,那人微皱眉颔首,她这才落下两行清泪,哽咽道:“玉妍遵旨。”
江淮对于这事情的顺利程度抱有一丝错愕,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勾起抹苦笑在唇角,随即轻声道:“夫人请吧,大王还在皇城等着您呢。”
秦玉妍微叹了口气,面色憔悴道:“身着孝衣不能面圣,还请殿下和大人稍等片刻,玉妍换过衣服就和你们走。”
江淮如何会回绝这种请求,忙道:“当然。”
说罢,继续低头抿着那茶。
耳畔秦玉妍的脚步声稍微一顿,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几秒种后才重新迈步离开,而又是一道有力的脚步声重叠过来,并秦玉妍说话那人进来了。
江淮以为是白家人,没有立刻抬头。
白聘见到那人,立刻拿出了从未见过的热络态度,起身走过去笑道:“这不是蒋兄弟吗?”挥手叫人备座,“快来坐快来坐。”
江淮闻言,略带谨慎的抬头,那是个生脸。
蒋明堂认识萧晃,却没有见过江淮,询问才得知,这人原来就是那日在燕伶坊将自己爱子蒋豫新打成重伤的那人,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江淮也是冷着脸,气氛随之降到了冰点。
白聘听说过这通恩怨,好心好意的打了圆场:“蒋兄,你不是说老爷子溺爱豫新,你想教训都没办法吗?”伸手向江淮,“人家六殿下好心出手,我看豫新这些日子果真老实了许多,还不快谢谢人家。”
江淮无所动作,丝毫没有歉意和愧疚。
蒋明堂本身也没想将江淮如何,这毕竟是大汤遣送来的求和质子,和越王送来的儿子穆王不是一个等级,再者说了,今日她奉大王旨意来带秦玉妍入宫,无论如何也不能肆意寻衅,更别提,这是白家,不是蒋家。
拿架子也没有底气。
想到这里,蒋明堂也勉强笑了笑,随即道:“这人怎么还没进来。”
白聘见今日的客人不光是蒋明堂,便问:“还有谁?”
“老夫来迟了,方才和玉妍多说了几句。”
蒋明堂的话音刚落,江淮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虽然年迈却浑厚有力的音调,让她浑身的汗毛登时倒竖起来,手中握着的茶杯也发出细动。
江淮艰难的扭头看过去。
果然是庄恭。
那个以为自己是断袖,还险些被他糟践了的变态老蹬子!
庄恭也没料到江淮会在这里,先是挑了挑眉,随后会心一笑,和蒋明堂并白聘客套两句坐下,那两人不知其中故事,还各自帮忙引荐一番。
江淮心中恶心这人,但面子上还要过得去,遂拱手道:“晚辈久闻庄老太爷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谁知庄恭非但不领江淮的情,还故意对蒋明堂道:“名堂,这不就是那日打了豫新的臭小子吗?”冷下脸色,“一个求和质子,敢在西昌世家的后生面前耀武扬威,今日正好碰见了,怎么?不帮豫新讨回点公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