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府失火,恒王必死无疑,而高莳君和穆玟皆幸免于难,只是后者当时摔断了腿,到现在一直在韩婕妤的随安堂养病。
皇帝下令,追封恒王为五带亲王,下葬皇陵,至于还在襁褓中的元仪,过继给了宁容左抚养,改封号为永仪,提为郡主。
自古以来,皇太子之女封郡主,亲王女应封县主。
而以亲王女封郡主的,除去花君,就只有永仪。
皇帝此一举,安抚永仪是真,侧面扶持宁容左也是真,将皇太子之女的规格用在永仪身上,岂非是在暗示这只狐狸些什么。
朝中又是一片骚乱。
至于韩婕妤,自己的亲儿子死了,她并没有以泪洗面,她本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心痛之余更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火是从穆玟的出云阁烧起来的,遂突破口就在这人身上。
只是穆玟被这大火吓坏了,有些神志不清,听说元仪过继给宁容左,改封号永仪后更是日夜哭闹,好容易今日午睡醒来,难得消停些。
韩婕妤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寝殿里陪着穆玟,这人单着寝衣,发丝披散,苍白的脸上有着歇斯底里的前兆性苍白,一双大眼睛蹬着,好像要冒出来。
韩婕妤坐在旁边,抓住她的手握紧,那人浑身又开始颤栗,不停的往回抽着手,眼泪大股流下,嘴里嘟囔着:“别碰我……别碰我。”
韩婕妤的眼里闪过精明无限的光,见势,她缓缓的站起身子,走到花桌前斟了杯茶在手,回身,毫不留情面的泼在穆玟的脸上。
滚烫的茶水烧灼肌肤,穆玟尖叫一声,捂着脸伏着身子埋进被子里,她四肢颤抖如筛,好像被索命不成,惧怕阳光的孤魂野鬼。
韩婕妤冷眼看她,低冷道:“别装了,本宫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失心疯。”
话音落了,穆玟的颤栗戛然而止,但却没有余下动作。
韩婕妤见自己说中了,更加有了底气,将茶杯放在旁边:“穆玟,现在恒王一家只剩下你我,永仪在宁容左膝下,而高莳君的父亲卫国公不比你父亲穆云势大,我自会向着你说话,但你也要告诉我实话。”
穆玟闻言,终于抬起头来,她大片左脸被那茶水烫得通红,粗喘着气,泪水横流至下颚,双眼血红,多有不甘在其中辗转腾挪。
元仪非但没能要回来。
还被过继给了宁容左。
自此以后不再是她的女儿。
“什么实话?”穆玟也不再装疯,而是坦诚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韩婕妤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中尽是不可置否:“你这话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我,我可是恒王生母!”上前一步,恶狠狠的扇了她一个嘴巴,“说!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穆玟又是一声尖叫,随即脱力的倒向旁边,她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韩婕妤,心下有些恐慌,只摇头瑟缩道:“不……不知道。”
“不知道?”韩婕妤上手抓住她的头发,将她薅拽起来,严肃的视线化作钢钉扎在穆玟的脸上,“那为何火是从你的出云阁烧起来的!为何只有你一个人逃了出来!为何老二明明有武功傍身却还是葬生火海!”
穆玟见她满脸狰狞,泪水更加汹涌:“我不知道!”
韩婕妤满眼怒火,用力更狠,眼瞧着有淡薄的血色从穆玟的额头处留下来,咬碎牙齿继续逼问:“休要说你不知道!”停了停,猛地扬高声音,“还是说这火就是你放的!是你厌倦了老二的毒打!想要谋害亲夫!”
掩藏的目的被人一语道破,穆玟彻底崩溃,她大力的推开韩婕妤,扑倒在被子上失声恸哭,那声音蕴含着愧疚和心酸,还有为骨肉分离的凄厉。
而韩婕妤始终冷眼旁观,蓦然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玟摇头,与其说是不想说,更多的是不敢说,今日领教了韩婕妤的凶狠,她如何能承认自己毒杀亲夫的事实?岂不是自寻死路?
韩婕妤见势,眯眼冷语:“以你的胆量和脑子,怕是做不来这种事情。”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做足准备,“说,是不是高莳君教你的。”
穆玟抬头,满眼怯懦:“不……不是她。”
韩婕妤瞳孔微缩:“那是谁?”
……
……
出了随安堂的门,韩婕妤打算去太医署帮穆玟弄些烫伤的药膏来,谁知刚刚步入长街,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她锦服华冠,赤色的衣衫犹如扑来的烈火,饶是这般热情,却终也暖不化冬日的一颗雪花,心是歹毒的,外表再如何也没有用。
长欢面色担忧,眼睛在看到韩婕妤时,立刻漫出三分松泛,扔下望云三两步的走过去,刚想开口询问穆玟的情况,谁知那人抡起手掌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声重响仿佛炸开的烟花,却实在不美。
有路过的宫人见到这一幕,吓得呆愣,随后匆忙跑开。
而望云见自家主子被打,骇然的同时跑过来关切:“公主!”
长欢也被韩婕妤这一巴掌给打蒙了,她歪着头,发冠松开,有大片鬓发垂散在脸侧,那不可思议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宫墙之上,上面有细碎的雪霜散落,稍微一动,肌肤似被火烧,韩婕妤那锋利的护甲在上头留下了一道极重的红印子。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如此羞辱,长欢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抬头刚想说话,谁知韩婕妤扬手又猛地掴了一巴掌,却比第一下更狠。
这一下,长欢彻底怒了,愤恨的抬起脸来,想要挥手。
未料到,韩婕妤轻松的接住她打来的手臂,另一只手在她狼藉的脸上又狠狠的抽了一下,这汇聚了杀子之痛的愤怒的三巴掌,犹如粗粝的鞭打,长欢到底是身娇体贵没受住,狠狠的跌坐在地上。
望云惊恐的扶住她,这三巴掌打的又快又狠,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韩婕妤俯视着她,眼眶边沿漫出无尽的黑暗:“宁容姬,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当日你挑唆长春自缢,逼死贞才人,如今又敢指使穆玟烧死恒王,这两笔账,本宫迟早会和你算个清楚。”
长欢捂着脸颊,眸光阴冷而愤怒,隐有血红溢出。
韩婕妤抬头,目视前方:“且等着吧,报应不爽,你跑不了。”说罢,同着身后的随侍宫女小遥继续往前走,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而望云见韩婕妤走远了,连忙扶着长欢起来,那人气息散乱,狼狈的犹如丧家之犬,如刀子般的视线割在不远处的随安堂的院门处,胸口被怒火焚烧,剧烈的起伏着,低声呢喃:“好个穆玟,一句两句就把我给卖了。”
她粗喘着气,听得望云心惊肉跳,害怕道:“公主,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长欢闻言,转头看向望云,伸手撩开散落的鬓发,那血浓的目光投在她的脸上,暗含杀意和快意,冷笑着抹干嘴角的血:“留不得了,都留不得了。”
望云胆寒:“公主,您是要?”
长欢啐了口血吐沫,声音垂低:“不过是三个巴掌,我受就受了,至少现在二哥死了,老四受到重创,新政的事情也能延后了。”复又发笑,声音尖细,“我都说了,在我面前蹦跶,找死。”
望云伺候了长欢许多年,而近些年,她是越来越摸不透这人的性子了,阴鸷譬如江淮,浑身劣迹斑斑,满手人命鲜血,迟疑两秒:“公主,那您现在……”
长欢推开她的手,虽然有些不堪,但掩不住眸光中的皇族傲然:“你去一趟国学院,通知院首郑徽,叫那些学生来反对新政的推行,势必要闹得越大越好。”
望云抬眼,悄悄点了点头。
长欢垂眸,瞧着方才那被积雪染湿的袖口,往上挽了挽,可刚到手腕,她瞥见那小臂处,原本在肌肤上犹如红樱桃的守宫砂,早已消失不见。
咬碎牙齿,浑身寒芒。
猛地放下袖子!
为了这个皇位,我付出了那么多,它必须是我的!
……
……
出了太医署的院门,小遥拿着药瓶跟在韩婕妤的身后,两人很快就拐进了长街,她犹豫片刻,这才问道:“娘娘,您这样当街为难长欢公主,不会惹麻烦吧。”
韩婕妤没有回头,依旧冷冷的往前走:“麻烦?什么麻烦?”
小遥替她担心:“若是公主她蓄意报复怎么办?”
“她敢?”韩婕妤话音冷屑,“谅她也不敢再往前探脑袋。”
小遥见自家主子这么有底气,也稍微放下心来,可转头又问了一句:“可是您今日如此大张旗鼓的,若是被别人看见,说到了皇上或者是秦德妃的耳朵里,那可如何是好啊?”
韩婕妤冷笑:“那又如何?皇上和秦德妃难道不知道,他们生的这个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吗?本就是个没有良心的贱人,还不许人教训吗?”
小遥点头,没有继续搭话。
倒是韩婕妤忽然自顾自的说道:“老二死了,本宫没有儿子了。”
小遥蹙眉,也有些难过:“娘娘节哀。”
谁料韩婕妤又道:“本宫还会有儿子的,就连永仪都过继给老四了,本宫如何不能再有一个儿子呢,亲生与否都无妨,重要的是在本宫膝下。”
小遥一听这话,从里到外打了个寒噤,不知不觉也放慢了脚步,她瞧着韩婕妤那挺拔无畏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片黑暗,一片泥泞的沼泽。
她的獠牙是一点点龇出来的。
……
……
秦玉妍死了,‘秦家女’的预言没有兑现,昌王自是大怒,当即要下令杖毙萧晃,好在他仍有片面理智,在昌后的劝说下,这才放手作罢。
临近傍晚,江淮回了浅秋亭,在案板上被那刀俎威胁了一整天,她整个人已是疲惫不堪,烈酒在腹内发作,每走一步都疼的直颤抖。
高伦出来迎她,见她面色与平常无异,但眼睛里已是血丝遍布,料到她不舒服,赶紧扶着她往里走,谁知江淮受疼痛所锢,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宁容远!”
院门口有人轻呼,高伦一边扶着江淮起身坐在石桌前,一边回头,原是隔壁风月阁的叶颂,她见江淮如此,忙过来帮忙:“你没事吧?”
江淮此刻得知顾无瑕的事情是叶颂在其中做了手脚,再有,生理的疼痛加深了心里的烦躁,一把将她推开,眼神厌恶:“滚开!”
高伦瞪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殿下?”
叶颂也被这一推给弄懵了,踉跄两下站住身子,一脸被训斥后的无辜:“你说什么?”伸手呆呆的指了指自己,大眼睛里满是委屈,“你让我滚?”
江淮剧烈的咳嗽两声,嗓子里好像有砂石刮过般疼,瞥眼高伦,那人这才反应过来,三两步的跑去屋里躲起来了。
江淮这才一语道破:“你动了萧晃的卦盘是不是?”
叶颂不是撒谎的好料子,尤其是面对江淮的时候,眼睛眨了眨,不太敢和这人直视,微侧过身去,硬撑着头皮道:“我才没动。”
江淮冷眼看着她:“你没动,如何会查到顾无瑕的头上。”
叶颂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道自己真不该过来,遂转身想要回风月阁。
江淮撑着桌子猛地站起身,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叶颂听话的刹住脚步,咬着嘴唇转过身来:“什么事?”
江淮当日在洮州承恩于顾无瑕,除山匪那日算是利用,清算下来,至今还没能报答她的恩情,眼下她又送去给秦凉填房,一时间心烦气躁填满胸口。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件事牵扯到顾无瑕的身上?”她问道。
叶颂睫毛微颤,眸光闪烁着不甘,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个姓顾的女子!”上前两步,占于上风,“不过是一个戏子,你为什么总是向着她说话!”
江淮一时无言,皱眉转身往正房走。
叶颂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泛红,猛地道:“你是不是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