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汤,长安城西。
翌日清晨,沈萧奉长欢之命来到城西的陈同的外宅,那人和宁容左想到了一起去,只要能拉拢陈同表态,基本可以一锤定音。
虽然长欢清楚,陈同是太后的人,但她也要尽力一试。
待马车停下,沈萧由随从扶着走下来,立于那座外宅前,不由得感叹这里的鬼斧神工,从地理到外貌,丝毫不亚于庄恭的那所外宅。
他叫随从将马车赶到不远处的十里亭旁,休要把它停在宅子边的官道上引人注目,待马车行远了,沈萧这才整理了一下衣饰,想要上前叩门。
谁知还不等走过去,却发现宅子西侧也停着一辆马车,不等仔细辨认,那宅子的红漆院门便缓缓敞开,他倒也利落,飞速的躲到了不远处的树后。
再偷偷的侧头过去。
那从陈宅院门处款款而出,和院中仆人依礼告别的人,赫然是花君。
沈萧瞪了瞪眼,同时也不甘心的攥了攥拳,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被花君给抢先了,她可是太后的亲孙女,陈同自然会向着她,自己今日怕是要竹篮打水。
待花君驱车离开,他这才从树后出来,仆人还没有将院门完全合上,沈萧忙不迭的一路小跑过去,淡笑道:“慢合门,慢合门。”
那仆人见他衣着不菲,却是常服,还以为是哪家贵人前来上访,便按照陈同嘱咐的拒绝道:“这位贵客留步,我们家太公今日不见客了。”
沈萧忙笑道:“你误会了,我是……”轻咳两声,“我乃国子监祭酒,沈萧。”
那仆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见他这样一本正经,自己也很严肃的说道:“不管你是国学院的祭酒还是四门馆的祭酒,我说了,我们家太公不见客。”
沈萧不快:“方才本官可看见恭月郡主出去了!”
少年一见他拿出‘本官’二字来压自己,更是皱紧了眉头,本来还想依礼相拒的理由瞬间灰飞烟灭,不顾沈萧的身份,利落的将那大门轰然合上。
沈萧就这样吃了个闭门羹,随后再如何敲门也没用,那少年就是不应,遂狠狠的啐了口吐沫,只好打道回宫,去回禀长欢公主。
那人侧身而立,断月楼里灌满了她的冰冷。
沈萧每次没办成事,都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低头道:“公主,陈同不见客。”
长欢冷笑:“无妨,我就知道。”
沈萧抬头:“您说什么?”
长欢转头,盯着旁边妆台上的那根银钗子:“既然他不见客。”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就让他以后永远都不必见客了。”
沈萧有些汗毛乍起:“那依公主的意思是?”
长欢忽而敛了笑意,扬声道:“望云,把东西准备好,过几日就给陈太公送去,就说……”再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就说是恭月郡主送去的。”
沈萧盯着她的侧颜,微咽口水。
望云在后屋出来,轻轻点头。
忽然,殿门口有人进来,道:“公主,贤妃娘娘临盆了!”
……
……
三日后,听雪堂院中。
慕容清执着一杯热茶,坐在那石桥的栏杆上,瞧着江淮在院中不停的踱着步子,昨夜是冬季的最后一场小雪,那雪花存在地上,被她踢的到处都是。
慕容清懒散道:“你着什么急啊。”
江淮负手看他,懒得开口。
忽听头顶有鸟雀叫唤的声音,慕容清抬眼,原是那只黑金相间的‘小型鸟屎轰炸机’回来了,遂道:“你那只乌雀送消息回来了!”
江淮自然看见了,忙伸出右手让它落在手背上,取下它腿上的小竹筒,将里面的纸卷倒出来展开一看,整整绷了三天的脸,终于化开一抹笑来。
慕容清三两步凑过去,道:“怎么样?”
江淮欣喜道:“生了,生了个小皇子!”回头对近在咫尺的慕容清道,“取名宁容岐,封为誉王了!”随即又将纸卷攥成齑粉。
慕容清也随着她的样子松了口气,淡笑道:“恭喜你,又做小姑姑了。”
江淮闻得此言,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江家孩子的事实,情绪一瞬间跌落至谷底,那浓浓的复杂映在眼里,看的慕容清也是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江淮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话锋一转,“我只是害怕长姐一个人在宫里应付不来,眼下又生了个皇子,怕是举步维艰。”
慕容清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说罢,光明正大的拉着江淮的手往出走,笑道,“既如此,我带你去外面逛逛!”
江淮瞧着他攥着自己的那只手,莫名心安,遂道:“眼下流民就要进城,这街上还哪儿有做生意的,还是在府里消停待着吧。”
慕容清则义正言辞道:“什么时候都得赚钱吃饭不是。”
江淮闻言轻笑,没再说话。
……
……
果然,正如慕容清所说,昌王封锁了洛阳城之后,无有外贸,集市好像更热闹了些,两人在人潮中艰难的移动,算是真正的举步维艰。
慕容清为了两人不会冲散,紧紧的攥着江淮的袖子,他们这样密切,有些人的目光颇有意味,误以为他们是断袖,她挑了挑眉,倒也没松开。
“慕容,这太无趣了。”
她被拽的踉跄,忍不住拉长声音抱怨道。
“给你玩这个就不无趣了。”
慕容清一个寸劲儿将她拽到一个摊位前,江淮定眼一瞧,上面竟满是用木料磨成圆形的小球,上面还雕刻了极其漂亮的花纹,用来弹的。
慕容清拿起一个递给她:“你瞧瞧这个。”
江淮用手指一捏,更是稀奇:“这不是木头的吗?如何有弹性?”
慕容清笑道:“这不是木头,这是黄土捏的。”
江淮闻言不信,拿起来凑到眼前,仔细辨认过才道:“还真是黄土。”在手掌心里掂了掂,“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慕容清狡黠一笑,拿起一个小球刚要击在桌上,再弹到不远处的碗里,谁知刚一动作,忽见那桌上的圆球在不停的晃动,桌子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小贩不解,还做了一个老鹰展翅的动作:“怎么了这是?”
江淮暗道不好,和慕容清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的绷紧了脸,同时和街上的所有百姓抬头,向城东的方向看去。
彼时天色越来越暗沉,空气也不再流动,浑身覆满了紧张的感觉,偶有细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扬洒在脚面,又有鸟雀乍起的声音,复而归入死寂。
那是让人窒息的几秒钟。
紧接着。
一道毁天灭地的崩裂声!
‘轰隆隆——’
随着那声音响起,城东处忽然刮来一阵劲风,掀翻沿路的积雪,扬起无数的砂石,衣衫猎猎灌耳,扑啦啦犹如城门之上的大旗迎风!
慕容清一把将江淮抄在怀里,用背脊顶住如巨石拍来的狂风,而江淮则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耳朵,隔着一层手掌耳膜都被刺的生疼!
再听,是仿佛滚水炸开的嘶喊和尖叫声,前一秒相隔甚远,下一秒近在咫尺!
与此同时,一道黑烟自城东的方向直窜云霄!瞬间染灰了半边长空!城楼上近百年都没有响起的巨鼓被擂响!震动整个西昌!
烽火,擂鼓。
终于有人惊声道:“流民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