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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过新雨后,书桐踩着满地的积水进了正殿,太后正坐在软垫上逗鹦鹉,那是一只虎皮金刚鹦鹉,是去年郭绝送来的,足有两个巴掌大。
“恭月还没来吗?”
闻得书桐脚步声,太后抬眼问道。
书桐摇头,面『色』担忧的后退几步,站在殿门处瞥了一眼,院门口正好有人进来,微松了口气:“郡主终于来了。”说罢,赶紧出去将花君迎进来。
那人穿着一件酡红『色』的广袖罗衫,大片修长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佩一条简单的鸽血玉坠悬在胸畔微沟之上,更衬得肌肤瓷白如雪。
“给皇祖母请安。”花君行了膝礼,三两步的凑到太后身前,附耳过去,“昨夜秦戚在御前送了消息,说皇上要着手处理郭家。”
太后微抬眼帘,郭绝的父亲乃是她的亲弟弟郭贺,这么多年旧臣不倒,除去江淮的悉心维持,还有一个最大的依傍,那就是凤椅上的自己。
如今皇帝要对郭家下手,很明显将江淮送去西昌给了他莫大的安稳,长信旧臣自此没了最重要的根基,正是一举将他们拔离朝堂的好机会。
“什么时候?”她问道。
花君在书桐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低头整理着繁复的裙摆:“眼下孙云昌和李侃元已死,只怕是宁容左稳定住绍州的局势以后,就会动手。”
太后不知为何问了这么一句:“你确定?”
花君抬眼,有些缥缈浮在眼前,然后点了点头。
太后又淡然的转移了话题:“哀家只是担心秦戚,他在前朝太过危险,一旦皇上察觉出来,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接过书桐递来的茶,“再者说了,就算皇上没能察觉,还有一个最能多心的慕容秋。”
花君本身聪明,这一年多来在太后的调教下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遂听此言立刻就反应过来,说道:“您的意思是,前朝要再安『插』几个眼线人脉?”
太后垂眸:“这些不需要你来『操』心,自有哀家安排。”起身走过去旁边的书案前,上面放着一张信纸,纸上的墨迹才干涸不久,是漂亮的细体隶书。
得太后示意,花君走过去将那信装好:“这是?”
太后道:“你把这封信交给郭凛,叫他即刻赶去锡平的白溪城,那白溪城的城西外有一座『荡』山,山下有座名为多老的寺庙,将这封信交给庙里的住持,顺便把这个住持给接回长安来,叫他为郭太师求情,此燃眉之急可解。”
花君瞪大眼睛:“这位住持是和高人?”
太后将那兔毫『毛』笔放回架子上,冷淡道:“是皇帝从前最钦佩的老师,前朝置于北东宫的太子少傅,于津。”语气停顿,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这个于津本是先帝指给长信王教书的,只不过当初皇帝和长信王一起养在哀家膝下,所以于津每每给长信王授课的时候都会带上皇帝,那人自是感激涕零,私下曾以义伯相称,不过被于津给推拒了,而后皇帝登基,他便隐退去了锡平多老庙了。”
花君略微吃惊道:“竟然以义伯相称!”似笑非笑,“方才孙儿还奇怪,为何这个于津一出马,皇上就会纳谏,原是如此。”
说罢起身:“此事不能耽搁,孙儿现在就去太师府。”
“慢着。”太后却将她叫住,又从书案上拿出一封信,“打开来看看。”
花君接过,拆开来细读,脸上的表情有着细微的变化。
那是宁修从信州的掌兵督府寄来的信,前些日子太后染了咳疾,他在那边听说消息,特地写信来问候,只是那一篇清秀字迹的末尾,写着一行小字。
别去数月,恭月那丫头劳母后费心,始得挂念。
这十八个小字急切的映入眼帘,花君险些攥皱了那封信,沉默了好一会才将信纸放下,故作轻松的打趣道:“十三叔总把孙儿当成小孩子,还特地附信来讨人烦。”
太后瞧着她,眼神深邃:“既如此,这信就交给你回,省的哀家麻烦。”又叫人取来一个金『色』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件嫩粉『色』的鲛纱窄袖海棠长裙。
花君眼珠轻微颤动,玉手抚上,记忆之水回流,这是她生平最喜欢的一条粉『色』裙袍,只不过三年前爬树的时候被树杈刮坏了,而且因着针脚特殊,满长安的绣娘谁也不会补,所以就搁置了,去年临冬再看时,已经被虫子蛀了。
没想到宁修在信州,居然弄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太后道:“拿出来看看。”
花君无言,轻手将那裙子拿起来展开,这条鲛纱窄袖海棠长裙的样式本不繁琐,只是织时的绣法十分稀少,穿上它站在阳光下,会有波光粼粼的倒影,再者就是画龙点睛的海棠花,不管怎么看都极其拟真,似乎能引来百蝶鸟雀。
书桐在一旁端详,赞叹道:“还真是一件宝贝。”对着花君笑道,“正好郡主来了,就换上试一试吧。”
花君嘴唇微动,瞥眼面『色』沉肃的太后,又将裙子给放了回去,合上锦盒递回给一头雾水的书桐,低低道:“我还有事情要做,既然海棠府有衣虫,那这条裙子还是先放在御景殿吧,劳烦姑姑帮忙照看。”
说完,给太后行礼离开。
书桐拿着那个锦盒,微微呼了口气,回头看着太后:“郡主有诚心,您大可不必如此试探她,和十三爷之间,她还是有分寸的。”
太后呷了口茶,背对着她:“谁说是哀家在试探她。”
书桐一怔:“……您的意思是?”
太后转身,眼中冰封如西昌的寒北地域:“这封信和这条裙子,本就是老十三从信州送来的,非哀家手段。”放下茶杯,“恭月懂事,有人却不懂事了。”
书桐闻言,不安的睫『毛』直颤:“……太后。”
那人半阖眼皮,不紧不慢的往寝殿走:“恭月如今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要是她真的有心和老十三在一起,任谁也防不住,只不过这丫头在等,她在等一切真相大白,所以咱们不必担心她会冲动,这点,她和豫国公一模一样。”
书桐听着,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老奴知道了。”
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花君的背影,心内忍不住唏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皇帝当年造的孽啊。
一场佛门之变,两代人爱恨情仇,当长信王死去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命运,都就此注定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