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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城浴堂殿。
皇帝伫立在龙案前,负手望着窗外,明明是沁凉的清晨,却总觉得被一抹浓黑覆盖,压得他背脊生疼,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望着的方向,很远很远,江淮被绑在那断头台上,再有半个时辰,待那沙漏流光,那斜斧便会落下,结束她的生命。
结束她这二十四年,绑在自己心头上的愧疚。
江淮,朕说过,四年后要你命不迟。
沉思中,身后响起哒哒哒的细碎脚步声,秦戚第三次走进来,对着皇帝弓起身子道:“皇上,太后娘娘请您去一趟御景殿。”
皇帝的语气丝毫没有犹豫,听起来也没有经过思考:“不去。”
秦戚担心江淮,又道了一遍:“皇上,太后娘娘那边都来人请了您三次了,您还不去……”
他说着,猛然住了口。
皇帝那幽漆漆的眸子阴狠的盯着他,像是随时能从眼眶里窜出两只猛虎来,将他拖入其中生生撕碎一般。
秦戚心骇,本身皇帝就顾忌他和江淮的交情,这个节骨眼儿再出言劝阻也是太惹眼了,想了想,只得退了出去。
只是他刚刚出了殿门,就见一人端庄而来,在这要紧关头,太后仍是秉节持重的,她头上发髻一丝不『乱』,周身素袍散发着漫天华贵。
殿里的皇帝一言不发,就听到外面传来秦戚焦急的声音。
“太后……太后娘娘?”
“娘娘,皇上说他不想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太后、太后您千万别为难奴才。”
三句话未落,那人便已经走进了浴堂殿里,略微抬眼,那庄肃的神『色』登时锁住了周遭的空气,再转头,瞧见那冷如冰霜的皇帝。
“皇帝。”她的声音带着岁月打磨过后的沧桑,让人无端端的生出敬畏和紧张来,“这么多年,哀家可从未教过你食言。”
站在窗前的皇帝闻言转头,他虽然下了决心要杀江淮的,但面对自小受教膝下的太后,心底深处有着本能的害怕。
“这清晨雪冷,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拖着那庄厚的冬袍走过去,盯着皇帝的身子,严肃的视线险些化作刀剑贯穿他,重复了一遍:“哀家在问你话!”
浴堂殿空空『荡』『荡』,太后这六个字说的声音不高,但威慑力十足,绕梁嵌缝,打在皇帝的背上,使得他不安的攥了攥拳头。
“母后,这件事情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他道。
“不叫哀家『插』手?”太后冷冷一哼,“你这话说得轻巧,若是四年前没有哀家『插』手,你那亲六儿子早就死在西昌了!而如今的西昌也不会变成广邳被你收入囊中!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自诩这是君王手段,但哀家告诉你,这绝非是贤君的手段!她只不过是个孩子,她不过是想活命罢了,你就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这一席话,敲碎了皇帝垒砌的毅然决然,他今日杀江淮,本就虚着心没有底,至此,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母后还是回去吧。”
“回去?”太后威厉道,“哀家凭什么回去!哀家此生唯一的孙女将要死于你手!你却叫哀家回去!”
果然,一提到长信王,皇帝浑身一颤,面『色』垂冷,眼底翻滚着无穷的复杂巨浪,他抵不过,险些被其淹没。
太后望着他的背影,老练的往前走了几步,声音微垂,有力的落在地砖上:“皇帝,哀家知道你心中顾忌,但长信王……他已经走了整整二十四年,你害怕什么?你作何要怕一个死人?”
皇帝的臼齿在上下研磨,眼『色』深邃:“儿子没怕。”
“没怕?那你为何要杀江淮!”
太后蓦然提高声音,将这紧张的气氛划出血来!
“当年长信王身死,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她痛心疾首道,“既然是个女孩儿,无有威胁,你又何必苦苦相『逼』!”红了眼眶,泪水悄然滑落,“哀家这么多年,就以这个孩子为盼,四年之期以至,你答应要留她一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根连株拔?”
皇帝不敢转身,只死盯着远处不肯多言。
而太后瞥见那快要流干净的沙漏,痛苦的合上眼睛:“你以为你这样,当年之事就能一笔勾销?你听不到,不代表没人记得,欲盖弥彰文过饰非终究不长久,你若是执意要杀她。”
停顿两秒,她决然道:“那就先把哀家的脑袋,砍去吧。”
至此,皇帝心内的愧疚之锁将他拴的死死的,转身过去,脸『色』遍布着疲惫和痛心,无奈道:“……母后,您这又是何苦,您千万……别为难儿子。”
太后对视着他的眼,颓『色』斥满胸腔,一手扶着那精致的书案沿儿,自长信王死后,那撑持了二十四年的膝盖,微微往下曲着,一国太后放下秉重自尊,小声道:“哀家给你跪下。”
秦戚在远处看着,惊愕道:“太后!”
皇帝更是承受不住,扑过去先一步跪倒在地上,双手撑住太后往下跪着的膝盖,硌的淤血,同时心如刀绞:“母后!别为难儿子!”
太后抓住他的手,锋利的护甲恨不得在他的掌心戳出个洞来,说出来的话,字字包含着让人心碎的凄然:“算是哀家求你,饶过这孩子一命,剩下你想怎么处置,哀家都不会『插』手。”
皇帝眼波『荡』漾的厉害,正如他那彷徨不安的思绪,本就不稳的决心,终究被太后今日所作所为给晃倒了:“……母后。”
太后看着他:“长信王死了,郭太师死了,陈太公也死了,哀家如今身边就剩下君幸一人,你只当是给哀家留一个念想,给在天上看着你的长信王,留一脉人气儿,不行吗?”
抓着他的手逐渐用力,重复着方才的话:“他都已经死了!”
皇帝落寞垂眸,又无言抬眼,将太后小心翼翼的扶起来,呼了一口冗长的气,转身对着秦戚的方向,猛地吼道:“还不快去!”
他到底,还是没能抗得过心内的愧疚,他怕是一辈子,都卸不下这枚枷锁。
这都是他活该应受的。
抢来的皇位,不好坐。
再看殿门口的秦戚,他正准备出去,却瞧见有人先一步出了那院门,迟疑了两秒,这才赶紧甩着拂尘跟上,面带劫后余生的喜『色』。
可那褶皱中仍然夹杂着担忧,只怕来不及!
皇帝蓦然闭紧眼睛,心脏被一双手捏住,耗尽浑身力气做下的决断再次被人掀翻,实是煎熬难忍,生不如死。
而太后站在他身后,脸上的悲『色』缓缓退去,徒留冰冷。
在这重重宫闱内活了这许多年。
她什么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