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歇死了?”
火烛狂曳的浴堂殿内,响起皇帝震惊的声音。??????.?ranwena`
隔着一道帘子。
慕容秋俯身看着地砖,将手里的丧报递过去,秦戚接过交给皇上,那人着急的夺过看了看,拆开草阅,不可思议道:“怎么回事?”
慕容秋皱眉道:“听说是江歇在战『乱』中失踪了,全军上下找了足足五六天,最后在寿水下游发现了尸体,已经在运回长安的路上了。”
一旁的秦戚也惊愕不已:“三公子怎么会?”
皇帝拿着那封丧报,犹如一个烫手的山芋,双眼晃散,头脑发痛的同时根本无法聚焦,将丧报掷到旁边:“糊涂啊!”
他起身,扯过衣服走到不远处的窗前,紧皱眉头:“你糊涂啊!”
慕容秋跟在身后,闻言知道皇帝误会了,连忙解释道:“皇上息怒,只是此事并不是老臣做的,还请皇上明鉴。”
“不是你做的?”
皇帝转过头来,脸『色』十分不好:“那还能有谁!”
慕容秋的神『色』看上去的确无辜,拱手道:“皇上明察,老臣……虽然和江家一向不睦,但如今情况,没有您的示意是绝对不会出手的,江歇在南疆出事老奴也很震惊,但老奴绝对是清白的。”
小心翼翼的抬眼,试探道:“老奴还以为是皇上。”
皇帝气怒:“江淮现在好容易被关在永巷,朕承诺过不会再动她的家眷和旧臣一根毫『毛』,朕怎么会食言作死呢!”
慕容秋不解:“那这事……难道真的是个意外?”
皇帝拉了拉外衫,坐在书案前,眉头皱的厉害,瞧着跌落在殿中地砖上的丧报,也疑『惑』道:“意外?”
慕容秋颔首:“是,江歇初次做主将,难免没经验,一时疏忽遭了那秦兵的诡计,先把他冲散,再私自溺死。”
秦戚也走了过来,悲痛道:“可是……三公子是一军主将,若是秦兵俘虏了他,必然会用来威胁咱们,怎么可能只是杀了呢?”
慕容秋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总管此言有理。”
皇帝捉急,很是担心江淮得知江歇的死讯:“难不成……江歇真是逃亡时失足,被寿水急流给淹死了?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说出来连朕自己都不会相信,何况别人!”
慕容秋则道:“可皇上,您没做老臣也没做,那朝上还能有谁如此痛恨江家人呢?”
皇帝被提醒了一句,猛地转头:“长欢!”
慕容秋见他领悟,识趣儿的没有接着开口,毕竟就算长欢再不堪那也是皇家公主,不是他身为臣子可以随意议论的。
皇帝攥拳砸案,极度气愤:“这些年她做了那许多缺德事,朕看在老六的面子上皆既往不咎,谁曾想这倒是纵了她,杀了于津郭凛不够,竟然把手伸到南疆去了!”
慕容秋想了想,还是准备帮长欢辩解了几句,毕竟想要维持他眼下在朝的地位,没有皇子在背后扶持是绝对不行的,而宁容左又因为江淮处处容不下他,便道:“皇上息怒,公主虽然有时行事冲动,但想必也不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再者说了,公主幼年和江淮交好,又不像是落井下石的『性』子,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
皇帝冷哼:“你是没有看到,除夕皇宴,她蓄意陷害花君和郭瑾,江淮站住来顶罪,长欢恨不得自己一刀杀了她,还旧交?笑话!”
痛心疾首的叹了口气,他又道:“看来……朕扶持寒门的举动无意间成全了她,叫她以为朕是看重老六呢,殊不知老六还不如老三那个蠢货,朽木不可雕,就算是昭平皇后转世也扶不起他。”
慕容秋没再发表意见,转移了话题:“皇上,事到如今,江歇人死不能复生,明日丧报到了就会阖长安人尽皆知,即便是永巷里的江淮也不可避免,她……”
“她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此事不是朕与你所为。”
皇帝烦心道。
慕容秋却固执的摇了摇头:“皇上细思,江淮一向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她有多疼这个弟弟咱们也是有目共睹,若是疼弟心切不管不顾的把这个帽子扣在您的头上,您也没办法啊。”
皇帝想了想,道:“可江歇毕竟死了,她也得认。”疲惫的扶额拄着桌案,“秦戚,明日你找时间去一趟永巷,把她给我稳住了。”
一旁的秦戚闻言,忙道:“老奴记住了。”
皇帝点头,对慕容秋道:“劳烦你半夜入宫,叫秦戚给你安排一个住处,明早朝会之后再出宫吧。”
慕容秋道了一声是,不过那身转到一半又转了回来。
皇帝瞥眼:“还有什么事吗?”
慕容秋面『色』犹豫,这才道:“皇上,老臣听说……三王爷近来一有时间就去魏府,找魏戈谈天说地,白日来傍晚才走啊。”
“安陵王?”皇帝果然注目,“他去找魏戈做什么?”
慕容秋皱眉道:“正是呢,那魏戈手握三万兆林军,又因着不得您的重用,朝上的官卿避嫌厌恶皆不与他来往,这安陵王……”
皇帝冷冷一哼:“这个老三,八年前他预图谋反不成,朕看在太后和长信王的面子上饶了他一命,如今难道要重蹈覆辙吗!”
慕容秋面『色』谨慎:“皇上的意思是?安陵王之所以私自结交魏戈,是为了……再行谋逆之事?”
皇帝无情:“谁又说得准呢,老三这么多年一直不安分,这回见江淮没死,更是按奈不住了,朕顾念着先帝留下的儿子不多了,没有赶尽杀绝。”缓缓攥拳,“只是这次他若是再敢动歪心思,别说是太后,就是先帝活了来求情,也不行。”
慕容秋微微眯眼,忽而道:“皇上,不是老臣多疑,而是……八年前江淮凭一己之力产灭安陵王谋反之事……”
皇帝冷淡道:“朕知道,那件事的猫腻绝对不小,不过既然已经过去了快十年,朕也不想再追究了。”
慕容秋似笑非笑,揖礼离开了。
……
……
翌日清早,江淮送走了宁容左,又洗了会儿衣服,叫山茶和玫儿送去御景殿,想着那两人回来,也差不多到了下朝的时间。
“江淮!”
殊不知是玫儿先气冲冲的回来了,将空木盆往旁边一扔,指着江淮的鼻子就吼道:“你能不能管管那个山茶!”
江淮擦了擦湿手,蹙眉道:“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玫儿气的眼睛都红了:“方才我和她送衣服回来,路过那佛门长街,正好碰到两个碧血斋的宫奴在讥讽你那日的受辱之事,谁知山茶上去就和她们打起来了,拉都拉不住!”
江淮瞧着她手腕上的红印道:“你也打了?”
玫儿凌厉讽笑:“当然!不过可不是为了你!姑『奶』『奶』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那两个小蹄子,都以为永巷的宫奴是好欺负的呢!她们满了二十五岁能出宫,姑『奶』『奶』却要老死在这永巷,那就打死一个赚一个!”
江淮失笑。
玫儿见她如此,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厉声道:“我告诉你江淮,有能耐你出去永巷,别忘了把我也给带出去,我可不想烂死在这里!”
说罢,气怒的回屋去了。
江淮瞧着她,心道这个玫儿虽然轻狂,但心眼儿也不坏,那日冤枉自己偷了蛇鳞砚,想必也是被那宗海给误导了。
而且相处了这些时日,她发现玫儿的应变能力很强。
“大人!”
院外响起山茶的声音。
江淮赶紧过去,瞧着那丫头和人打的发丝凌『乱』,眉骨有道很明显的红印子,嘴角和手都破了,但却是极其兴奋的。
“大人!方才我听到有人说您!我气不过就和她们打了一架!不过您别担心,山茶把她们按在地上抓!根本没吃亏!”
小丫头兴致勃勃的笑喊道。
江淮虽然知道她这样做不妥,但是不忍责骂她的衷心,只接过她手里的木盆放在旁边,蹙眉道:“下次可要小心,能忍就忍了。”
山茶见好就收,乖巧的点了点头。
江淮又道:“你去御景殿,太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山茶闻言,这才从怀里面把一个信封交给她,江淮接过,瞧着那信封外面什么都没写,拆开来倒了倒,倒出一个纸卷儿。
捻开来一看,写道:辰时佛门,黄一川。
江淮了然,便把那纸卷放嘴里吃了。
山茶没拦住:“奴婢拿去烧了多好啊。”又从那木盆里拿出一个包袱,小声道,“大人,这个也是书桐姑姑叫我带给您的,您放心,路上的人都以为是要洗的脏衣服呢。”
江淮颔首,偷打开看了看,原是一套太监衣服:“你方才回来的路上可听到佛门那边敲钟了?”
山茶谨慎的点头:“听到了,估计是下朝了。”
江淮环视周遭,趁院里无人把那套太监衣服换上,戴好帽子,压低脑袋正准备出去,却被山茶叫住:“大人,这信封里面还有东西。”
江淮回头,往山茶拿的信封里看了一眼。
视线瞥到一处黑角。
大汤朝的丧报,皆以黑『色』纸条封四个边角。
山茶要往出拿。
江淮却止住了她,眼眶微红,摇了摇头。
不必了。
……
……
辰时一刻,退朝会。
文武百官先出麒麟殿再下龙台,纷纷赶往佛门,黄一川和韩渊并行在那长街上,听那人道:“说来,今日是那司天台庞密的生辰吧。”
黄一川轻挽衣袖:“韩兄好记『性』。”
韩渊轻笑:“我不但记着这个,还记得你当年能进京殿考,多半是因着庞密的举荐,今日那人生辰,你不过去贺贺寿?”
黄一川和他对视一眼,笑道:“贺寿是自然,只是寿礼没在。”他冲着不远处招了招手,登时有个小太监低头而来。
不过韩渊没细看,他的注意力全在小太监手里的锦盒上。
“不知道一川兄备了什么好东西给庞监正?”
黄一川点了点那盒子:“是广邳出产的上好的玉如意。”凑过去小声道,“这玉质足矣和郡主送给太后的那个相媲美呢。”
韩渊笑容颇深:“那是自然,庞监正可是你的贵人。”
黄一川则道:“这其实是一对,不过太金贵了,我弄不来第二对儿,所以只送了一支,另一支等你夫人生了,当做贺礼。”
韩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光有玉如意可不够,你快去吧,等回来一起去春月楼喝茶。”
黄一川点头,一招手,那小太监和他同往皇城西侧走去。
可巧路过那门下侍中许琉灰的身侧,他淡笑道:“一川去哪儿?”
黄一川依言答了,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便走了。
那个小太监把头低得更深,偷瞄了一眼许琉灰,待和黄一川拐过长街口,这才缓缓直起身子:“许琉灰转去门下省了?他从前不是在御史台,在舅舅的手下当差吗?”
黄一川很是精明,没有问那人死而复生的事,也没有故意去看她如今的样貌如何,仿佛日日得见那般道:“当日郭太师身死,那些赌着踩一脚的都升了,许琉灰就是其中之一。”
那人目视前方:“踩一脚,就踩到你的头上去了。”
黄一川和从前一样,不争不抢却升的稳扎稳打:“大人说笑了,如今听太后说,大人准备出永巷,那这许琉灰很快就得踩塌了。”
身旁人轻笑,瞥了他一眼:“听你方才说,韩渊的夫人……那个叫程彩儿的要生了?”
黄一川点头:“都已经是第二胎了,头胎是个女儿,叫韩懋。”
那人闻言轻应,没在言语。
终于在黄一川的遮掩下,两人平安到了那司天台前,那监正庞密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匆忙走出来看。
他早就得到太后的消息,说江过淮几日要来见他,可是……这除了黄一川外就只有一个小太假,莫不是这个小太监……
果不其然,那个小太监抬起头,『露』出一双精诡的眼。
正是四年前就死了的江淮。
这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气态。
庞密神『色』十分感慨,忙急着拱手揖礼道:“御侍大人。”
江淮把那锦盒交给黄一川,淡淡道:“庞监正免礼。”
庞密叹惋道:“听说前两日大人在长街受辱,身子可有大碍?”
江淮意味深长的轻笑。
这就是聪明人和傻子的区别,聪明的,知道她必有东山再起的一天,遂并不来找麻烦,倒是那些傻子,不等自己一两年坐稳了那永巷宫奴的位置,就来结仇。”
庞密也轻笑,蓦然间多了些得意,伸手道:“大人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