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连绵细雨至早上也未停,韩昭仪惦记着庆王,带着小遥冒雨赶去了碧血斋,谁知那人竟然没在。
韩昭仪又敲了敲房门,轻唤道:“容玉,母妃来看你了?”
里面无有人应。
小遥撑着纸伞,蹙眉道:“难不成五殿下不在?”
韩昭仪面色局促:“自从他写了那篇给长信王求情的文章后,皇上便叫他在碧血斋闭门思过,他能去哪儿呢?”
正说着,左边的偏殿跑出来一个小太监来,见到是韩昭仪,连忙跪地道:“奴才给昭仪娘娘请安。”
韩昭仪厉声道:“银子,你们殿下呢!”
银子闻言深深俯身:“回娘娘的话,殿下一早晨就带着金子去浴堂殿了,说是……说是要给皇上认错。”
韩婕妤脸色一白,不可置信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皇上要他在碧血斋闭门思过,他不老实呆着,跑去胡闹什么!”
银子低低道:“昭仪娘娘息怒,可是殿下执意要去,奴才等也不敢拦着啊。”停了停,“算起来,也得有半个多时辰了。”
“废物!”
韩昭仪指着他:“给本宫在这雨里自己张嘴三十!”
说罢,伴随着银子扇巴掌的声音往浴堂殿的方向赶,谁知天公不作美,这一路上雨越下越大,风也刮了起来,明明是夏中,却偏偏生出几分秋末的荒凉荒诞之感。
小遥的伞拿的吃力,紧顾着韩昭仪的身子:“娘娘,娘娘您别着急,这雨势渐长,还是先避一避雨吧!”
韩昭仪充耳不闻,拎着衣裙踩着积水飞速前行:“本宫已经没有了恒王,不能再没有庆王,他这样冒失过去必定惹皇上生气,那孩子虽然才学极高,可却是个死脑筋,万一哪句话说了闯祸,有本宫在旁帮衬说和着,算是亡羊补牢了。”
小遥闻言,只得道:“娘娘这般,真是比殿下亲母还上心那!”
韩昭仪目光深邃且坚定:“是了,只要庆王平安无事,本宫就能一切都好。”
两人一路踏雨前行,等到了浴堂殿前已然浇成了落汤鸡,韩昭仪老远就瞧见跪在殿外石阶上的庆王,那人单薄的身板摇摇欲坠,被这一清早的大雨浇的透彻,正在不停的打哆嗦,脸色如纸般惨白。
“小遥!”
韩昭仪大喊一声,小遥连忙跑过去,把伞撑给庆王,那人被雨浇的睁不开眼睛,茫然转过头,虚弱道:“母妃?”
韩昭仪也跑过去,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庆王罩上,摸了摸他有些微热的额头,焦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父皇日夜理政需要休息!叫你闭门思过你就要听话!快和母妃回去!”
谁知庆王倔强,推开她的手道:“母妃!只要父皇不出来见儿子!儿子就跪在这里!绝对不起来!”
不忍心见韩昭仪一同淋雨,他又道:“母妃!惹父皇生气的是儿子!您身子金贵还是快回随安堂吧!小遥快扶母妃回去吧!”
雨声太大,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小遥只能高喊才能听清:“殿下还是快随奴婢回去吧!您不走!娘娘也不会走的!”
庆王眼睛掺了雨水,略微发红:“母妃!”
韩昭仪咬了咬牙,一把将那残破的雨伞扔到旁边,跪地冲着浴堂殿的正殿门方向高喊道:“皇上!容玉知道错了!他再也不敢了!这孩子身子向来虚弱!脾气又犟!您就出来见他一面!叫他同臣妾回去喝碗热热的姜汤!要是浇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啊!”
她喊完,过了几分钟秦戚出来了,站在那房檐下,隔着一层如水晶帘子的雨帘扬声道:“昭仪娘娘!皇上说了!庆王殿下此次犯错不可原谅!私自出碧血斋更是该罚!叫他跪着!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小遥闻言,忙去扶着那人:“娘娘!”
韩昭仪用力推开他,不肯罢休的喊道:“皇上!您不能这样!臣妾已经没了恒王!若是庆王再出什么事!你要臣妾怎么活啊!”
可即便话说到了这份上,皇上也没有出来,秦戚进进出出帮这对后续母子求了三回的情,也是蚍蜉撼树。
“过去。”
秦戚皱眉,吩咐一名侍卫过去帮忙撑伞,但惧于皇帝威严,那伞只撑在了韩昭仪的头上,庆王依旧被风雨贯彻,不得饶恕。
……
上御司的殿门敞着,江淮裹紧衣服站在门槛内,瞧着院里如针般砸地的黄豆大雨,面色冷静,一言不发。
山茶走过来给她多披了件衣服:“大人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江淮没应,不多时,玫儿撑着伞从院外跑进来,到了面前,一边扫着身上的水一边道:“大人,奴婢方才听您的话,去了那浴堂殿。”
江淮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玫儿气喘吁吁道:“庆王殿下正在那里跪着请皇上原谅,可是皇上死活不肯见他,连韩昭仪求情没出来,单浇着他俩呢。”
江淮微微蹙眉:“韩惠也过去了?”
玫儿点头,唏嘘道:“可不是,那韩昭仪真把庆王当亲儿子,衣服给他披着,伞也给他打着,真是难得的继母。”
江淮看透冷笑:“韩惠当然会如此,因为只有庆王登基,她才有可能成为这大汤的皇后。”将披风脱下,“玫儿你和我走,把伞留下。”
玫儿不解道:“大人您这是?”
江淮微微敛笑:“去给庆王求情。”
山茶连忙阻拦道:“大人,您现在去不是撞刀口吗,您和庆王殿下无交无故的,平白帮他求什么情,万一被皇上迁怒怎么办?”
江淮打量了一下雨势:“我自有打算。”
山茶不放心道:“那还是让奴婢陪您去吧。”
江淮倒也没有隐瞒:“你衷心顾家,得留在上御司,以后出去抖机灵还是叫玫儿跟着我吧。”
山茶局促道:“大人……”犹豫着委屈道,“奴婢虽然和齐统领在一起了,可奴婢心里只想好好伺候大人,您不能……”
“你这丫头是不是傻。”玫儿笑道,“正是因为大人护你,才叫你留在上御司,万一皇上真迁怒大人,不能直白发落,必定会拿身边的宫女开刀,杀鸡给猴看的。”
山茶闻言反应过来,眼中满是醍醐。
江淮也挑眉道:“你这回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玫儿了吧。”
山茶低头乖巧道:“奴婢知道了。”
江淮点头,利落道:“走了玫儿。”
“是。”
……
浴堂殿里,秦戚引着常松进来,然后出去了,那人见殿门关好,这才拱手对皇帝道:“皇上,信州丰城那边有眉目了。”
皇帝抬眼,谨慎道:“江淮背后那人……可是高阳王宁纪?”
宁纪是信州掌兵总督,又是长信旧臣,江淮在丰城的那座典当楼刷上来的钱合该全入他手,谁知常松却摇了摇头。
皇帝皱眉:“不是他?”
常松为难道:“皇上,江淮背后的人……”转头看向殿门,如此一个微小的动作便指明了那真正的始作俑者,乃五皇子庆王宁容玉。
皇帝放在案上的手猛地一拍:“你胡说八道什么!”
常松连忙跪地道:“属下不敢说谎,皇上您可还记得两年前的科举考试中,最后殿选的十名里,有一个叫侯晋文的。”
皇帝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是有一个,不过他点数太低,朕记着当场……许了他信州……”
说到一半,皇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是了,当初因着侯晋文点数太低,皇帝本想淘汰掉他,是听了庆王的话才转变了心意,当场封他为信州别驾的。
常松这才又道:“皇上,属下查到,江淮那座典当楼的利润全都进了当地一个鲁员外的手里,而那鲁员外正是侯晋文的妹夫,侯晋文把这笔洗干净的银款分批送至信州宜山东南的月安坊,那月安坊……正是庆王殿下名下的一座避暑山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在那月安坊发现的一篇文章,落款是去年春月。”
皇帝打开来看完,气的大掌攥拳狠狠砸案:“此信可真!”
常松道:“属下绝无半句虚言!”
皇帝咬牙道:“朕知道你的能力和忠诚。”双眼聚红,“朕本以为老五只是个好卖弄文采的蠢物,没想到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私下竟然这样胆大妄为!不把朕这个皇上放在眼里!”
常松沉声道:“皇上息怒,许是……”
“许是什么?”
皇帝气极反笑,起身瞥眼窗外,那人狼狈的跪在雨中,却丝毫激不起他任何怜悯之心:“那日赏花宴,江淮屡屡相护与他,朕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秦戚近来也总和朕提起庆王,以为是巧合,原来是皇亲朝臣勾结!酒也帮他挡了,象牙镂雕也送了,哪里还有许是!”
常松不敢再回答。
殿下龙怒正盛,只听秦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御侍大人?大人您怎么冒雨来了!皇上这回是真生气了!您快回上御司吧!”
“皇上!庆王殿下脸色惨白脉象虚弱如丝!怕是再这样淋雨会出大事的!就算您顾念着父子情份!就原谅他吧!”
江淮的呼喊紧随其后。
常松转头,不解道:“这?”
皇帝似笑非笑,双眼却暗藏隐怒:“看没看到,你还是许是?人家都亲自来求情了!”狠咬牙关,“还敢说没有勾结吗!”
常松低低道:“皇上,恕微臣多嘴,以御侍大人如今在朝的威望,您今日可不能冲动啊,此人已非当年脾性,难缠的很。”
“朕自有分寸。”
皇帝深吸了口气,走去殿门前,站在门槛内,望着那跪在庆王身边的江淮,她被雨浇的浑身湿透,凌眉皱的极紧。
“君幸,你跑来添什么乱?”
皇帝沉肃道。
江淮没有抬头,反倒把头垂的更低些:“皇上!就算庆王殿下哪里惹怒了您!可他毕竟是您的亲儿子啊!这样浇雨!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习武之人也吃不消啊!”
玫儿也跪在旁边道:“皇上息怒!就算您要罚五殿下!也请等雨停之后再发落吧!”
庆王被浇的迷迷糊糊,身子斜歪着,倒是一旁扶着他的韩昭仪脸色古怪,转头盯着那对主仆,不知道她们此行的目的。
素来无交,怎么这么好心来给庆王求情?
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皇帝则故意问道:“君幸,你以何理由来给庆王求情?难道你们两个的旧交很好吗?还是说……”
“微臣为何来求情,想必皇上心里最清楚了。”
没等皇帝说完,江淮便直身冰冷道。
皇帝闻言,脸色犹然严肃,致使庆王犯错的那篇文章里提到了长信王,而江淮明面是长信旧臣,暗地里更是长信王生女,更何况那篇文章里大赞长信王生前硕功,她来求情也是情有可原。
更何况,皇帝心里已然相信了这两人私下有交,便没责备。
而庆王听到皇帝的声音后,稍微提了提精神,俯身以头抵地,声音极其虚浮道:“父皇……儿臣……儿臣不该拿那篇文章给您看……叫您大动肝火……儿臣之错……您……”
皇帝负手眯眼,厉声道:“怎的?听你话中之意,你错在不该拿那篇文章给朕看?而不是写了那篇文章!”
韩昭仪大骇,忙解释道:“皇上息怒!老五他被雨浇糊涂了!他说自己不该写那篇文章!是他一时犯傻!”
庆王烧的眼睛通红,文人倔强显露,反驳道:“父皇!母妃不知儿子心意!儿子……儿子觉得那篇文章……没有错!”
话音刚落,那瓢泼大雨瞬间减小,变成了连绵细针。
可韩昭仪听完,吓得血都凝固了:“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庆王却依依不饶道:“父皇……儿子错在……不该将那篇文章拿给您看……二十五年前的事情……长信王叔泉下有知……必定原谅了您……所以二月初四的兵变……咱们藏在凌霄殿才得以活命。”
韩昭仪情急之下,顾不得规矩,上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掴在了庆王的脸上:“本宫看你真是烧傻了!当着皇上的面什么话都敢说!二十五年前的事情容不得你插嘴!还不快磕头认错!”
“韩惠。”
皇帝的声音冷冷传来,脸色铁青犹如石板,袖内手臂气得颤抖:“朕把老五交给你养,你就给朕……养出这么一个不孝子来!”
韩昭仪眼泪飙出,俯首道:“皇上!臣妾不敢!臣妾从来都没有交过老五这些!是他糊涂了瞎说!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皇帝不理,对庆王严厉道:“宁容玉!当年的事情连你大哥旭王都记不得!你也未曾出世!怎知长信王是如何泽民爱贤的!”
庆王太过虚弱,没办法回答问题。
皇帝负手,意味深长的看向江淮,心道是江淮教唆的无疑了,不管是她在庆王面前提到了长信王,还是庆王为了讨好她,所以才写了赞美长信王文章,这两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过江淮扎根太深,轻易不能往起拔。
“君幸。”
皇帝思忖道:“如今情形,你还敢为了维护旧主而跑出来,足以见得你的衷心和胆识,先回去吧,小心你的身子。”
玫儿高悬的心闻言终于落下,赶紧去扶那人:“大人,快起来吧。”
江淮知道差不多了,便站起来道:“多谢皇上体谅。”
而韩昭仪见江淮欲走,一把扯住她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