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器司隶属工部,掌兵器甲弩制造,以供军用,大梁虽重文轻武,但多年来和北方的辽金摩擦不断,边境时有大小战事发生,这军器司的炉火也是没有断过。
铸炼铁器费水不少,所以这军器司便建在京都运河的下游,也属京都范围,但离皇城约莫有个四五里的距离,算是大梁朝廷在京都最远的政府机构了,所以在这里当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每日上朝,再说铸造之事也不是朝堂上议的,所以除了外人起的诨名“打铁匠”听起来不顺耳外,算是一好的居所。
在秦岭北面的京都,一入了七月,早晨就有了凉意,运河上罩着一层雾气,此时一遇冷,纷纷变成了荷叶上的露珠,还有荷花娇羞的吐露着芳蕊,也有的早结了子,一个个莲蓬迎着晨风,摇摆在雾气中。
赵文振小跑在运河堤案上,早起大武本来要送,赵文振拒绝了,“沿着河堤一直走,看见一烟囱,就是军器司了”,这是父亲给他的指示,约莫跑了三里,身体微微的出汗,便停下慢慢走着,调整着呼吸。
此时尚早,太阳还没有完全的出来,只是露了一点头,从山顶泻下一片光幕来,又从柳树枝条间穿过,斑驳的洒在青石路面上,青柳下几名老者已拿出了棋摊,手里捻着棋子,考虑该落在何处,荷蓬间不时跳起一条白条,阳光下的鳞片直晃眼睛。
赵文振哼起小曲,心情大好,想这段时间自己的行事,可谓是莽撞,但所幸结果都不坏。昨日在玄武大街被搜查,还是让他感到了危机,此地不比江州,随便出来一人背后都有可能隐藏着一条巨鳄,所以他心中一个早有的想法,在这两天更加的蠢蠢欲动。
在江州时虽经历了刺杀一事,但有大武守在身边,倒不是很担心,现在到了京都,情况就要复杂的多了,能在玄武大街假扮巡城侍卫搜查自己,定是有所依仗,习练功夫的想法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前世所看的武侠小说最是让他热血沸腾,对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内力也是神往已久,但到目前为止,所见的人里,就大武的武功算是最高,他也曾问过大武,是否练了内力,大武只挠着脑袋:“爷爷叫我这么练的,你说的什么内力我不懂”,除此齐王身边的侍卫青云应该也是一个高手,但从来没有见他出手过,再说人家也不可能教自己,几月来大武每日清晨练武时,倒也看过几回,除了举圆木,就是挥舞那把从没有出过鞘的三尺大刀,实在看不出门路来。
路上的碎石被赵文振踢的老远,有的滚了几下掉到运河里,咕咚一声便没了踪迹,不远处一几人合抱粗的烟囱出现在视线里,由下至上越来越细,股股的黑烟从烟囱飘出,一股烧碱的刺鼻味道让赵文振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想来那就是军器司的所在了,一手捂了口鼻,向着烟囱的方向走去。
只见一扇黑铁大门,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旁边的侧门不时有力车推出,门外的路面还能看见原先铺就的青石,只是此时多已被压碎,坑坑洼洼淤积着黑色的污水,赵文振扣动铁门上拇指粗的大铁环,浑重的铁音想起,从侧门里走出一卫兵来,打量了赵文振一番,见赵文振穿着官服,行礼问所来何事。
赵文振取出官帖,说了自己是来上任的,:“原来您就是新任的少监大人,您稍等,我去禀告司监大人”。
脸上多少有点失望,在自己想来,至少也应该有个欢迎仪式啊,这怎么连人都见不着,而且连大门都不开,更让他糟心的是,早上新换朝靴的白帮被门口的污泥染成了黑色。
不多时,那名侍卫出来了,并不见身后跟着人,:“少监大人,司监大人正在打兵器,命小人带您进去”。
赵文振只能闷闷的跟着这侍卫往里走去,内院中的地面并没有比外面好上多少,丈余高的灰色大墙让人感觉甚是压抑,一路行处,别说是什么绿植了,就连草都没有,入目的倒是插在两旁木架上的各式各样的兵器,以及叮叮当当的交响曲。
左右各约莫二十个打铁台,立在一旁的炉火随着铁器的抽出,窜起一溜的火星,几十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只穿着粗布短裤,腰间系着似是牛皮做成的护衣,上面布满星星点点被灼烧出的黑洞,汗水混合着烧碱的味道直冲鼻孔,正前方一座火炉内流出火红的铁水,烟囱就是在那火炉后面伸出去的,看着眼前这壮观的一幕,赵文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侍卫行礼道:“少监大人,左边第一个就是司监大人”,说完退了出去。
赵文振走在中间那条两米宽的长道上,脚下是铁屑混合着灰尘的粉末,踏上去滑滑的,旁边打铁的汉子并没有被赵文振所影响,似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手里的锤子升起又落下,砧子上的铁器卷曲又延展,一枝枝箭簇已初露锋芒,远处的那大铁炉,吐着猩红的信子。
赵文振一直走到最前面,见左边那第一个大汉,虽穿着朝服,但只穿了裤子,露着膀子,紫黑色的皮肤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人头般大小的铁锤在他手里看起来极为轻巧,个头虽比大武小些,但身体精壮程度,大武不及此人。
“司监大人,晚辈前来就职”,赵文振行礼说了声,可能是因为太过嘈杂,也可能是因为赵文振的声音太小,此人依旧挥舞着大锤,几锤下去,见拿铁夹的不翻动,眼珠一番,骂道:“你他娘的站着干甚?”。
拿铁夹的挨了骂,沾满铁灰的脸只能看见白眼珠一翻,猩红的嘴唇努了努,示意大汉后面有人,这司监大人才落了锤,朝后看来,赵文振挤出一个平和的微笑,又说了一句,“司监大人,晚辈前来就职”。
这司监抽出腰间的手帕,擦了脸上的汗水,打量了赵文振一番,伸手在赵文振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大笑道:“老弟,你真是状元郎哩?”,赵文振被拍了一下如遭了重击,干咳两声笑着点了点头。
“铛”
司监手里的大锤突然砸到砧子上,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动,一下安静了下来,几十个只能看见眼珠在转动的光膀男人,一齐看向了这里。
司监走到那中间的过道上,用口音极重的话说着,“兄弟们,这老弟是咱们新任的少监哩,以后他就是军器监的老二,你们都要听他的,当然更要听我的,我们欢迎欢迎”。
随着一片铁锤敲打砧子的声音响起,不比刚才,齐整间似乎还带着旋律,一阵锤音后,嘹亮的号子声响起。
“朝这边边打
朝这边边打
轻轻打、轻轻打
轻轻打、轻打
轻打、轻打、轻轻打
重打、重打,重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