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宣和皇帝去了军器司以后,京都城里便传出许多闲言碎语来。
当然这种议论皇帝行径的话题只限于一个小圈子,普通百姓是无从得知这些消息的,那日运河边上虽有人看到过排场奢华的车驾,也只以为是皇室那位又去采风了,毕竟这种场面也是常见的,比如宫里那位安乐公主,南方灾情闹的人心惶惶的时候都出去过两次。
坊市间一酒楼里,几位官商子弟在这里聚首,前日的种种自然是成了谈论的话题,一青年公子正经的坐在首座,形貌算不上清俊,却有一种超然的气质,微笑着看着其他几人的激论。
“皇帝在这辽金进犯的时候亲临军器司,其中意味应该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且我还听说军器司的铁匠每人涨了一两的月俸,这事就更奇了,军器司算是比较艰苦的地方,但比之过及的还是有的,却不曾听闻涨过月俸”。
“我猜军器司定是在秘密造着什么大杀器,这东西一出,辽金战事立见分晓”。
听到这话几人都是笑了起来,摇头道:“子洲这话到像是小儿呓语一般,即是秘密造着杀器,皇帝陛下亲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子洲是蒋新的表字,其父蒋文立任户部侍郎,那日在大殿上咄咄逼问赵文振就是此人。
而蒋新作为官二代,妥妥的习了一身的膏粱之病,当初的赵文振的纨绔跟蒋新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因蒋立文跟蔡相的关系,这蒋新也自然成了蔡文儿子的跟班,出入这种烟柳之地豪掷千金博红颜一笑的事常被坊间盛传,故此也有一句俗话说这蒋新,“子洲无钱,姑娘饿三年”。
被众人笑了一通蒋新自是不服的,嬉笑着问坐在首座的那位:“蔡兄,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其他几人的目光也顺着蒋新看了过来,首座这人无官无爵,可从几人的眼神就能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能让一群膏粱子这样对待的除了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蔡相国的公子,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子洲,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要有杀器不早就用了,犯得着和亲赔金以求安宁?”。
几人附和着点头,都说有理。
“论起锦州的局势,说来也不难,重在我大梁自身的强军问题,辽金军队善重甲作战,防御力恐怖,我军的骑兵很难做到有力的杀伤,但重甲鄙处在于兵士需要费很大的力气负担重甲,若拖的辽金兵士力竭,那我大梁军士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只是辽金自然是知道这一点,向来都是速战速决,不给我大梁喘息的机会,这样战局就很难说了”。
“想不到蔡兄做生意了得,对兵法也是研究至深,弟实在是佩服”。
“嘴上说说可以,终究是纸上谈兵,当不得真,几位听听就行,可别到处宣扬了去”。
几人行过一会酒令,又说了些吹捧话语。
前日史玉虎跟张宝根去赵文振宅子,邀赵文振赴中秋集会,赵文振没有确切的答应,史玉虎今日又邀了孔知,来游说赵文振,便到了这酒楼来小酌几杯。
三人顺着楼梯,来到二楼,恰好碰上了蒋新等人的目光,史玉虎冷哼一声,刚走过那雅间里传来一阵混笑声。
“这伪男子也来了,他爹两江总督的脸可算让他丢尽了,穿女装涂胭脂真真是人间奇物”。
“这以后要是袭了爵位,大梁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蒋新放肆的羞辱着史玉虎,全没有一点忌惮,他爹户部侍郎的官职和史玉虎爹一样,都是二品顶戴,虽说史家有荣公爵位,但是没有实权,只是享受朝廷俸禄。
蔡彬只是笑看着蒋新,既不阻止也不添言,其他的几位倒是只顾着嘿嘿的笑,蒋新可以无视史家,并不意味着他们也可以。
这边的声音传到隔间,所幸史玉虎等人已走远并没有听到这话。
“那史公子旁边的那位好像是今年的状元郎”。
“我听说去年中秋他以一首水调歌头成名,无数红楼女子为之倾倒,不知今年的中秋集会又有什么大作”。
“我大梁现在的军歌也是此人所写,每每唱来只觉热血沸腾,都有从军戍边的想法,他能得状元,也是实至名归了”。
其间一人咳了一声,打断了几人的论说,抬头看去蔡彬面色阴沉,手指轻捏着酒杯。
蔡彬虽不学无术,对儒礼更是不屑一股,更别提什么文举入仕只说,但对经商却是颇有天赋,布茶米粮都有涉及,再加上父亲蔡文的影响,可谓风生水起,虽不入仕,但并代表他对朝事一无所知,家里每日往来幕僚门生,对于赵文振檄文抨击蔡文之事,他更是头头尾尾都知道。
“什么狗屁状元,不过一酸腐文生,我去会会他”。
蒋新说着就要出去,跟的蔡彬时间长了,他也是隐隐知道一些事的,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放过折辱赵文振的机会。
蔡彬伸手拦住了蒋新:“子洲,你也是官家子弟行事怎可莽莽撞撞,诸位稍坐,我过去打个招呼”。
说着蔡彬起身往赵文振所在雅间走去,蒋新自是跟在身后。
“你说会不会打起来?”。
“难说”。
赵文振几人正说着几日间的趣事,见蔡彬进了门来,史玉虎却是别过了脸。
“史大人,怎么多日不见这般生疏了,这两位倒是没见过,倒要烦劳史大人引荐了”。
史玉虎见蔡彬这么说也只好站起身来:“这位是蔡相国的公子”。
平日里见着蒋新总要嘲弄史玉虎一番,这蔡彬到没有说过什么讥讽的话,但总归是和蒋新一处的,史玉虎没有好脸色实属正常。
孔知拱手道:“孔知”。
赵文振听到蔡相国家公子时眉头一皱,孔知这般他也只能拱手:“赵文振”。
“原来是孔氏后人跟今年的状元,久闻二位名讳,不想今日在这里见了,真是蔡某之幸,我向来读不来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最是钦佩文士,日后少不得要跟二位请教”。
“来我敬二位一杯”。
蔡彬翻起桌上的一只空杯,自己斟满了酒,面含笑意举杯一饮而尽。
刚才蔡彬的一番话虽说的在情在理,可听在耳里总觉得不舒服,又找不到刺在哪里,见他喝尽了酒,赵文振和孔知也只好举杯同饮。
“蔡某就不打扰三位雅兴了,改日再聊,哦,对了,听闻赵大人诗才不凡,今年的中秋集会你可一定要来啊”。
蔡彬说着和蒋新出了门,蒋新回头看着史玉虎:“史公子,你今日这身裙装真是漂亮,翠香楼里的燕儿姑娘也有这么一件,但比起你来,她可算是糟蹋了”。
“多谢夸奖”。
这四个字史玉虎咬着牙说出来的,蒋新却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被蔡彬这么一搅和已没了谈笑的兴致。
“史兄,你对这蔡彬了解多少?”。
“先前跟你说过,我与京都的这些公子哥并不走动,对这蔡彬了解也是甚少,只因他爹的关系倒是有许多事传到耳里,蔡彬也算商业奇才,虽说有蔡相国助力当执掌如此庞大的产业也不是一件易事,与其他膏粱子弟不同,行事也算低调,只不过行商手段却是有些可怕,就如这次南方灾情,哄抬粮价他怕是背后的主谋,毕竟以我大梁的年产粮数来算,并不用如此,前些年发生的一件是更是离奇,京都原先茶叶的售卖全是宣州何家,一夜之间这些产业却都变成了蔡彬的名下,有人说何家被逼的家破人亡,家主吊死在自家房梁上,三日夜里都能听见满府的哭声,当然这事官府给出的解释是何家自愿卖给蔡彬的,对于何家的惨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树倒猢狲散,往日依附何家的也不能去得罪蔡彬,更何况蔡彬手里还有何家家主亲画的卖契”。
苏一尘倒是说起过,苏家虽也在京都开设了店铺,多年来却也只此一间,再无发展,陆子玉的大德成布庄也是如此,开了一家之后便再没了声响,跟这应该不无关系。
史玉虎突然话锋一转:“好好的说他干嘛,明诚兄你可看见了,那蒋新实在欺人太甚,竟拿我比作青楼的女子,集会你可一定要到,杀杀这帮人的气焰,好出口恶气”。
“我可跟他们没矛盾,为什么要出气?”。
赵文振笑看着史玉虎,史玉虎一时气结,支吾了半天才道:“我可是你朋友啊,你就这样看着我受欺负,你想想我那么一大院子的桃都被你摘了,我说什么了?还有蔡彬知道你檄文抨击他爹的事能不报仇?你别看他面善,就是一笑面虎”。
史玉虎将自己能想到的理由全部说了出来,看着史玉虎气急败坏的样子,孔知笑道:“看来史兄没少受苦”。
宣和皇帝定的日子在十四,中秋应该是能回来的,赵文振确实是摘了人家满园的桃子,就当是还史玉虎人情罢了。
当日摘桃实是为了帮张宝根,直接给银子怕张宝根拒绝,才想了那么个法子。
见赵文振答应,史玉虎自是高兴,饮了一大海。
说起张宝根今日没来确是因为太忙,中秋宫中亦有集会,这些席宴上的东西都是鸿胪寺筹备,齐备了也就没什么事了。
十四日的祭祖鸿胪寺亦是要派人跟着皇帝去的,有些礼仪及祷词需要念读。
史玉虎好像想到了关键所在:“弟妹可需你去?”。
这京都的中秋集会虽是才子集会,但亦有名妓助兴暖场,赵文振是有家室的,李千月要不同意去,那刚才算是白欢喜一场了。
“月儿倒是乐意我去”。
“明诚兄,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知书达理的女子”。
孔知在一旁笑道:“嫂夫人可不是你想的那般,我还记得那年的诗评,京中名士可是被说的颜面无存啊”。
史玉虎自然知道那诗评之事:“那定是有缘故的了”。
赵文振自然不会说李千月想看自己诗压冠才的想法,只道:“闺中密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引得史玉虎和孔知两人酸了一阵,三人才散去。
此时尚早,为保明日不出差错,赵文振赶去军器司,检查了一番。
问厨娘婉云要了些菜油,此时还不及饭点,厨娘婉云在厨房里摘着菜,拿一小碗盛了油,递出堂口。
“少监大人,我问你个事?”。
赵文振笑道:“你叫龚司监大哥,到我这怎么变成少监大人了,你也和龚大哥一样叫我赵老弟就行”。
婉云脸一红,前些日子她只当赵文振也是一般铁匠,后来知道了身份又兼那日金子的事,原是自己太冲动,要不是赵文振夺了自己手里的菜刀,这会怕是去见死去的相公了。
“少监大人,民女怎么敢,那天的事一直要谢谢你,也没个机会”。
“莫说那日的事了,原是我的错口罩和那东西确实是有些像,对你你要问什么事?”
婉云扒近了堂口,不觉露出了胸前一片雪白,赵文振只觉晃眼,难怪平日里铁匠老是议论,这厨娘确实有料。
“你那大武兄弟可成了亲?”
赵文振一听是问大武,心中有几分猜测,笑道:“大武还不曾成亲,怎么你有相配的姑娘说与吗?”。
婉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确有一亲戚和大武相配,模样也端正,就是不知道大武兄弟有没有意”。
这到让赵文振犯了了难,自己原说过要给大武找个媳妇的,但又想让大武自己遇到个喜欢的,如此便向婉云说道:“那日你带了来,只说帮你干活,我说于大武,让看一眼,成与不成到时候再说”。
婉云欣然应了,只说三日后便带来。
赵文振拿了油,添到火炮轮子的转轴处,又将这几日分次带来的火药装在一木箱里,确认无误后摸着黑跟大武往家走去。
“大武,我给你找了个媳妇”。
“哦”
“你怎么不高兴”。
运河边轻风吹动,柳叶已经开始落了,枯叶落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小振,我...我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