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都的第一天,这是一个无风、无雨的夜晚,上元时追月阁前的惨案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新的木楼已经开始重建,而刺客依然没有抓到。
清润的月色柔柔淡淡,蒙着一层薄纱的薄云,不会白花花的晃人眼目,城南角楼上,红色的灯笼像夜里的一团火,温润又灼目。
凭栏而立的男子手里握着一个酒壶,目之所触是灯火融融的百姓瓦屋,一向不胜酒力他,只是为了驱除夜里的微微凉意,酒壶不时在唇边轻点,随即便是皱起眉头的轻嘶声。
一阵风吹过,灯笼晃了晃,灯纱下摇摇欲坠的火苗,晃晃悠悠的站直了身子。
“晚来天欲雨,能饮一杯无?”
他嘴角浮笑,像是在跟空气说话,拿着酒壶的手伸了出去。
“什么狗屁话,月色正好,哪里会有雨?”声音清冷,像刚才吹过的风一般,想像中脖子上的清凉并没有感觉到。
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悠悠道:“女孩子这么粗俗不好,至少应该…”话未说完,感受到背后的寒意,识趣的闭了嘴。
“说吧,要我帮什么?”女子的声音依旧清冷,一手接过酒壶,见壶盖已经打开,上面还有残留的酒液,微微蹙眉,用袖口胡乱擦了一把,仰头灌了一口。
“温姑娘这么急着报恩啊”赵文振转过身子,斜靠在围栏上,灯笼投下的红光洒在脸上,让他的笑怎么看都有点不怀好意。
“你找我来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做事的?”温柠将酒壶放在石桌上,还有抵换回来的意思,换下夜行装的样子倒是有些青纯,两边束起的发髻,藕荷色的裙衣,显得身段更加出众。
赵文振脸上的笑容一泯,眉头微皱,这身装束不难猜出温柠从何地而来,先前他曾想过数次温柠的藏身地点,想来京都中隆庆坊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要是让衙门那帮人知道自己满城翻找的刺客,竟是藏身在皇家居所,脸色一定很好看”短暂的沉思后赵文振打趣的说道。
皇宫每年会选一批宫女,以温柠的姿色条件,混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身份,这个世界最好伪装的就是身份,只要愿意,一天换一个身份又有何难。
温柠着这身衣服出来,已经表明没有想隐瞒什么,或许在她心里是不屑隐瞒赵文振这种事,就算赵文振去告诉官府,自己也能在官府找到自己时溜之大吉。
赵文振似乎也猜出了这一点,没有蠢到问“你不怕我告诉官府”这种话。
“你找我来是闲聊的?”温柠说着已转过了身子,赵文振要是再说一句废话,下一秒怕就已经消失,像来时一样。
“你看这是什么?”见温柠转身,赵文振急急的说道。
温柠头转过来,看到赵文振手上的木梳时,神情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悸动,没有伸手要拿的意思,只是淡淡问道:“你去豫州了?”
这景象跟赵文振想的太不一样了,在他想来自己带来的这东西说不定是温夫人生前用过的,温柠看到定会痛苦流涕,对自己青眼看待,那成想只是这种不咸不淡的回应。
“是...”赵文振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坐在青石凳子上,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郁郁的。
精巧的木梳也被扔在了桌子上,木石相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温柠袖底下的手捏在一起,手心已满是滑腻的汗水,盯着梳柄上的金鱼刻图,似是又想起了每次这把梳子划过自己发丝会说的那句话“柠儿要快快长大,嫁个好郎君,阿娘也就放心了”
而她总是撅着嘴回一句“柠儿不要嫁人,柠儿要守着阿娘和爹爹…”
“你们家原来的管家,让我告诉你,不要想着报仇了,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温家就还在”赵文振已经不期望从温柠的口中听到什么让人舒服的话,懒懒的说着,抓起桌上的酒壶,向地下洒出一条线。
“悟一法师,你的话我带到了,晚上可不要来找我啊”说着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说来也是奇怪,赵文振去过温家旧宅的第二天,就听到豫州城里的信男善女言说悟一法师圆寂了。
温柠眼眸微动,眼里闪动着流光,“你见过良叔?”又想到赵文振刚才的动作疑道:“他死了?”
赵文振轻叹了口气,心下道,这女人脑子还是这么笨,还用问吗?不过听她语气缓和,倒是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悟一法师在我们见过的第二天就圆寂了”
温柠神色黯然,看不出她再想什么,只是眼睛一只盯着石桌,有些傻傻的。
这十年来每个日夜的煎熬已经让他忘记了痛苦是什么,就算是听到小时候将自己架在脖子上,玩骑马游戏的良叔,依旧不悲不喜,这种痛苦常人想不到,更体会不了。
赵文振见温拧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打算用温家宅子的凄惨形状来逼温拧露出什么破绽了。
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去豫州就是为了查这件事,虽没有什么大的线索,所幸发现了一些不同之处,只是我暂时还不确定,不过可以这么说,我们是一伙的,你想让齐王死,而我也希望查出真正的幕后之人,他的动机实在让人害怕,所以我希望你再我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要在有所妄动”
温柠冷哼一声:“文人…婆婆妈妈…”
赵文振眼前一黑,这女人实在思维清奇,那是齐王又不是西瓜,说砍就砍,再说就算现在再去刺杀齐王,也不会有上元节一样的机会。
“看本姑娘心情吧”温柠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赵文振要说什么时,一阵风过,温柠已不见了踪影。
鬼魅的一般的身法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不免还是有点恍惚。
赵文振眼睛落处,石桌上的梳子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轻笑一声吗,下楼而去,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红墙楼阁处,清亮的月光下,温柠来回摩挲着手里的木梳,目光投向远方,微微一滞,身形已是出现皇宫一座大殿门口。